一介|那个在教培里学会游泳的年轻人决定上岸

一介|那个在教培里学会游泳的年轻人决定上岸
2024年03月25日 14:44 芥末堆
图源:Unsplash

教育是人类永恒的话题,纵使千变万化、起起伏伏,无数心怀热火的人在其中,或入场,或离场,而前行,将永不停歇。芥末堆非虚构写作栏目「一介」,取芥末堆之“芥”,古文也通“介”,一介之士,关注时代中的个体,那些辛辣刺激的拼图构建蜕变后的人生。

人物介绍:

黄舒诚,28岁,曾先后就职于VIPKid、火花思维、好未来

2022年离开教培赛道,现就职于某美股上市公司

小红书科技领域博主,同时探索AI赛道轻创业

作者手记:

在那段在线教育舍命狂奔的时间里,他一头扎进去深耕了数年。他先后帮助VIPKid扩大投资版图,从零到一参与搭建了很多平台反复拆解的火花思维试听课转化模型,再到为好未来探索“双减”后业务转型的战略图景……一路走来他在和每一个平台互相成就。

2021年7月靴子落地后,黄舒诚经历了自己的“伤痛文学”。过去两三年里,教培水域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前游,甚至不是所有人都有浮出水面喘息的机会。但就像他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写下的:“人类是灵活且富有弹性的,可以快速消化负面能量,根据环境所需随物赋形。”

2024年2月8日教育部发布《关于公开征求意见的公告》,一时间“教培刚需、供给出清、行业涅槃”的说法不绝于耳。谈罢对教培赛道发展周期的见解,我感受到黄舒诚对教育的笃定是一个摆渡人的理想主义实践。于他而言,2022年是教培从业的终点,但或许是教育事业的另一个起点。

这次对话并非以严肃采访的形式进行,聊一位教培从业者的成长路径时,我们也聊了很多深刻话题。交谈之中,我感受到他完成自我内核重塑之后所流露出的生发于内在的勇气和力量。更再一次体会到一个人的来路,决定了他的去处。由于父母的工作原因,黄舒诚从小经历连续的流动和迁徙,成长环境赋予他更细腻的视角去观察社会。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那场硬仗里,黄舒诚是社会评价标准中的胜利者,但他不以为然。而关于他一切,或许都要从高考说起。

以下是黄舒诚的讲述:

01

大学四年我几乎是在懊悔中度过的,考试没考好,志愿也没填好。高考前一晚我开始发烧,考文综时头疼欲裂,空了两道问答题,一个字都没有写。这样的情况下我的成绩离北大当年的录取线只差了不到20分,后来我被南方的一所双一流录取,也算是和梦中情校失之交臂。不过从大一、大二的寒暑假开始,我就在申请北京投行和VC机构的实习。彼时身边基本上都是清北学子,接触下来我觉得自己的能力并不弱,职业发展方面和他们相比也没有什么差别。

2018年我大学毕业后进入VC做投资,当时看的领域主要偏向硬科技,比如锂电池、新能源、癌症靶向药……没有相应的专业背景,其实挺痛苦的。所以我想还是转向一个我能看懂且真正喜欢的行业。彼时在线教育势头迅猛,资本也在疯狂涌入。那会儿VIPKid如日中天,加入之后成为了公司里第一个做投资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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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投资带给我非常广阔的视野,当时接触到了国内几乎所有优秀教育公司的CEO,并且看到了核心业务的具体情况,这个过程帮我快速建立了如何做好业务的系统认知。当时我观察到很多CEO会更关注自身的业务细节,而容易忽视外部竞争,投资人可以给创业者提供不一样的外部视角,而且投完公司后陪伴他们成长也让我很有成就感。但不得不说,做投资虽然收获很大,可刚毕业的年轻人很难在其中起到决策作用。写报告和分析数据只能停留在宏观层面,而我对业务如何从0到1做起来充满好奇。所以我想踏踏实实做业务,以满足我对教育行业产生更深刻认知的诉求。

后来我很幸运地加入了火花思维的CEO Office,这是一个介于宏观与微观之间的岗位。那段时间我有机会高密度地跟CEO和高管们一起工作,看到了整个公司的业务发展和战略变化,在了解业务决策依据的同时也能够深入到每一条业务线,从销售、运营、增长投放、教学、教研再到产品……我有很大的空间去落地自己的想法。当时我从0到1组建了大概100人的教师团队负责试听转化,那也是我成长最快的一年。我离开之后团队仍然在扩张,团队带来的转化率提升也足以给公司创造上亿规模的额外营收。

离开火花是因为我觉得产品实现标准化之后就不会再有太多创新空间,我想找到更多自己能够创造价值的可能。和CEO沟通之后,我尝试做过一段时间编程,从0到1把产品跑上线。但我认为火花是一个高势能品牌,用户更集中于一二线城市的中高产家庭,做下沉或是把规模扩大一个量级是很有难度的,这和VIPKid面临的问题相同。我非常认可和喜欢火花这家公司,但考虑到自己的发展空间和能够创造的影响力,再加上自己当时过于年轻,ego很大,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在那之后我加入了好未来,还是负责在线产品。在当时好未来的商业版图里,线下业务、在线大班和一对一业务已经非常成熟,航空母舰里唯一缺少的战斗机就是在线小班。那会儿是2021年初,我刚开始搭建自己的团队,5月就听到风声,7月靴子落地。“双减”后我又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战略,去探索公司除了教育还能做些什么,或者眼前政策范围内教育领域还有什么创新品类,AI或许是一个还不错的顺势而为的方向。

后面我也参与搭建过创新项目去探索面向精英家庭的线下素质教育,做了差不多半年后发现很难跑通,毕竟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大家的心力已经很弱了。而且就市场反馈而言,用户并不买账,大家依旧倾向于选择应试产品。原本一腔热血想要大干一场,没过多久遭遇行业巨变,我和身边的同事们都体会到深刻的无力感。那时我就决心彻底远离K-12教培行业再也不碰,是真的伤了。

02

回看近几年头部教育公司选择的转型路径,我觉得基本上取决于组织文化和创始人的基因,创新思维和新方向并非一时之间就可以在组织内生长出来。作业帮的CEO是百度出身,有很强的技术背景和信仰,所以会迅速押注人工智能。猿辅导之所以能在消费品领域遍地开花,与CEO曾任网易总编也有很大关系,他会密切关注社会趋势变化,对用户需求很敏感并且非常愿意投入成本去试错。

至于教育出海,说实话我目前还没有看到特别成功的案例,不同国家的文化和教育产品付费习惯都不一样,看似在做出海,基本上买单的还是华人家庭。这部分群体量级很小,吃完就没了,中国企业现阶段还比较缺乏拓展当地市场的能力。国内教育行业的存量机会还在,毕竟评价方式没有变。用户需求依然很强,好的供给却不那么好找,所以安安静静做一个“小而美”的项目,应该会过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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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生际遇这事不好说,可能这批做教培的人,命里都带着一种需要“转折一下”的元素吧,我也一直在寻找发自内心感兴趣或者可以说是天命的东西,但还没有答案。我过去习惯于受到外部反馈的牵引,比如什么行业特别火,我扎进去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做出一定成绩就会很开心。但我明白这背后更多是外在因素,它不一定是我所热爱并且愿意长期坚持的。因此教培震荡之后,我不会像有的伙伴依旧执着于一定要做好这件事,但无论如何我都很钦佩选择留在行业中穿越周期的朋友们。

离开好未来之后我入职了一家美股上市公司,负责一些出海项目的运营,再加上ChatGPT问世之后我在工作中已经做了一些相关的事,我就顺手把自己学习到的内容沉淀下来,在小红书里做关于Web3和生成式AI的知识科普。大概是从2022年底到2023年上半年,我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积累了1万多粉丝。

对于教育企业入驻小红书这件事(注:2023年小红书发布《拆解花园式经营》报告,以期重新定义“花园式经营”方法论,为教育行业品牌建设、营销增长提供新解法 ),我认为教育向来是重交付、重服务、重决策的生意,除非做特别轻的产品,否则绕不过销售这一环。小红书只能做到引流,流量进来之后依旧要看转化能力。而且小红书有很严格的引流规则,任何平台都不希望流量离开,所以我不觉得这个做法会产生很大规模的收益。

谈及职业生涯,我认为在越早期的工作经历中塑造的职业习惯给人的影响越大,而且当时蓬勃的市场环境带来了很多增量机会。在当时的环境里,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无论怎么做选择,大概率都能获得快速成长。现在的工作中我需要花更多精力关注People Business,虽然未必喜欢,但可能是职场进阶的必经之路。我明白自己更适合也更希望通过创造作品给用户交付价值并从中获得反馈,所以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开始用工作之余的时间探索自己的创业项目。创业经历让我在职场中拥有更强的底气和心力,从而带给我更稳定的输出,我想这反倒是一个成熟的管理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我的创业团队现在有十人左右,大家都是在保有一份像字节、阿里这样大厂工作的情况下做副业。我们选择的方向是AI效率工具,在成本可控的同时也可以为用户创造实用价值。我们已经做了一个反馈还不错的产品,目前在未做增长的情况下大概有一万左右的用户。

国内市场对工具的付费意愿很低,因此我们同步在转向出海。现阶段在欧美、东南亚市场,AI工具类和泛娱乐产品都有很大机会。现在的计划是尽快跑通相对稳定的现金流,至少就不会有财务上的压力,然后就可以all in创业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03

我的终极理想是创造一套能够给人类带来精神愉悦与富足的思想体系,虽然当下我还不知道它具体长什么样,但我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亲自体验和学习过各种不同的流派,包括心理咨询、教练、正念冥想、人格测评、佛学、周易和星盘......最终我会结合自己的体悟,把它们集大成,创造出一套低门槛普惠大众的体系。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很敏锐的灵性直觉,会和大自然还有小动物对话。“双减”之后我确实经历了非常煎熬的一段时间,我也在努力钝化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去度过漫长而艰难的转型阶段。

我觉得我感兴趣的教育和医疗在某种层面上都属于这个品类。中学时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军医,但高一的一节政治课上,我用红笔写了一大段笔记,当时就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晕血,于是高一结束时“弃医从文”选择了文科。不过我现在在系统性学习中医,也算是对儿时梦想的一种补偿。我所理解的“教育”是个很抽象的概念,不仅局限于教培,我做自媒体、做内容、还有未来想要做的事,底层逻辑都是布道。你可以说这是教育,也可以说不是,但我会努力在这个大框架之下找到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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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我看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接受过不同流派的心理咨询,去立体地理解和感知这个学科,同时觉察和了解自己。另外我也是PCC认证教练,会给一些客户提供教练服务。后来我发现心理学一直在“向内看”,会让我局限于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打转,去纠结原生家庭、性格底色这些不太能够改变的事情。最近我开始研究社会学,我发现社会学的视角和心理学完全相反,它带我进入了一个更广袤的世界,我需要先关注到周边在发生着什么,才能够更好地理解自己在跟谁互动,怎样能更好地互动。

在创业的同时,我打算着手申请出国留学。当年本科毕业时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就没有考虑读研,不过还是想找个机会弥补当年高考的遗憾。我会选择教育相关或社会科学方向的项目,到了这个年纪再去读书,终于能够随心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业了,毕竟从职业发展的角度,再卷个学历毫无意义。读完书之后我打算在创业的同时去做一些独立研究,只做学术不做实践也会让我感到苦闷。

我原先会把自己60岁之前每十年、五年、三年、一年要做的事都列好详细计划,但自从“口罩”和“双减”之后,我觉得很多事情的发生并不会遵循个体的预期,无法实现预期的时候往往会困惑和消耗,所以现在干脆不做规划。目前的状态便自在一些,朝着大方向,走一步看一步。

04

我最近在为申请学校准备发表论文,研究的方向是流动儿童。之所以会对这个群体感兴趣,是因为我自己的成长经历。父母工作的原因导致我从小跟随他们四处流动,这个过程中我接触过形形色色不同画像的人,也产生了许多思考。我喜欢北京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这里丰富的人群结构,我可以沉浸式观察到不同阶层群体的真实生活。

我很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比如常年在外流动的打工者如何满足自己的情感诉求和性需求,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却鲜有人关注。如果未来有一天要离开北京,我大概率不会选择去低线城市,因为在那里无法满足我对事业的追求和对人的好奇。

除了这些我也会关注平权议题,在工作中我还参与做过一个女性主义社区,我们希望给女性创造一个安全和自由表达的空间。但这是一款非常理想主义的产品,必然会面临商业化的挑战。无论最后能做多久,我想它只要存在过就是有意义的。

当然会有人质疑为什么一个男性会关注这些,我并不在乎外界的看法。我觉得中国的教育体系里缺失了太多东西,性教育、性别教育、爱的教育、死亡教育......我想去弥合这些缺失的部分。上大学的那几年我就在研究性和性别议题,做了校园自媒体去倡导性和性别教育,还在校园里发过安全套,那时候就已经饱受争议了。后来学校觉得太敏感,就逼着我们当着老师的面把账号永久注销了。不过当时我和教授一起做了传播学领域的研究,而且发了顶刊,感觉这也会给我申请硕士项目带来帮助吧。

至于很多教培从业者转型的家庭教育,这是我不会去考虑的领域,可能我比较悲观,我觉得你很难去改变一个成年人。包括我原先招聘时也会相信可以招一个还算不错的人进来培养,后来发现很多层面的问题是改变不了的,只能靠筛选。在我看来家庭教育就是在用有限的时间去干预一个几十年固化而成的模式,那收效一定会非常微弱。

我想我以后大概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因为我曾是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人,如果我有了孩子,会很难控制自己不会对TA有期待和心理投射。加上我本身是一个缺乏童年高质量陪伴的人,我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有同样的经历,所以养育子女是在我有足够的金钱和充裕时间的时候才会考虑的事。

我看到身边的很多朋友生了孩子之后转手交给父母去养育,这样父母的那一套思维模式又会传递给下一代,很多问题会形成代际间的无限传递和循环。所以啊,我觉得我们真的很难逃脱这种结构性的迫害,哪怕自己有所意识,但社会期待就这样架在你的头上,于冥冥之中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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