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晓晨
导读
2024年4月8日，
海能达收到美国法院判令，被禁止在全球范围内销售双向无线电技术的产品，并处以每天100万美元的罚款；2023年12月1日，
瑞幸状告泰国瑞幸败诉；2023年7月25日，
H&M起诉SHEIN侵犯其版权……
近年来，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步伐日益加快，但同时，越来越多的企业在海外深陷知识产权纠纷，对品牌形象、上市进程，甚至业务发展和业绩表现产生了严重影响。加之，逆全球化浪潮下，国际经贸形势依然严峻，很多国家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知识产权风险成为出海企业必须面对的一大挑战。那么，中国企业出海可能面临哪些知识产权风险？如何应对知识产权风险？
一、中国企业出海可能面临哪些知识产权风险？
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在海外陷入知识产权诉讼案件。以中国企业在美国的知识产权纠纷为例，据中国知识产权研究会、国家海外知识产权纠纷应对指导中心发布的《2022年中国企业在美知识产权纠纷调查报告》，2022年，新立案件共986起，同比增长14.39%。其中，商标诉讼718起，专利诉讼287起，商业秘密诉讼18起。在美纠纷共涉及中国企业9569家次，同比增长75.06%，其中98.16%的中国企业为被告。
由该报告可知，中国企业在海外面临的知识产权纠纷主要包括商标、专利和商业秘密纠纷。此外，版权纠纷也是中国企业出海可能面临的一项知识产权风险。
（一）商标抢注与侵权纠纷
商标是用以识别和区分商品或者服务来源的关键标志，凝结了重要的商业价值。
中国企业在海外可能面临商标被抢注的风险。由于商标保护具有地域性，在中国注册的商标，在其他国家并不具有保护效力，同样需要在当地申请注册商标。正是由于这种地域性限制，一些在中国已经完成注册的商标在海外可能会面临被别人抢注的风险。一旦商标被抢注，企业不仅面临诉讼风险，还需要承担购买商标或建立新商标的高昂成本，对企业塑造品牌、建立市场竞争优势造成较大不利影响。
例如，瑞幸被泰国皇家50R集团抢注商标。瑞幸成立于2018年3月，成立不久便产生了出海的想法。2019年就宣布和中东地区最大的食品制造及销售公司Americana集团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双方计划共同设立合资公司，在大中东和印度地区开展咖啡新零售业务，2021年提出“审慎开拓海外市场”的战略主张。然而2020年，泰国皇家50R集团在泰国合法注册了“Luckin”商标，与瑞幸的商标非常相像。瑞幸发现后于2022年向泰国中央知识产权和国际贸易法院提起诉讼，指控50R集团恶意注册其商标，瑞幸咖啡取得最初胜诉，但上诉法院于2023年12月推翻了上述决定，判决50R集团胜诉。这或将影响瑞幸在泰国市场的发展，减缓其向东南亚出海的节奏。如果瑞幸能够在出海之前，提前规划与布局，在重点国家或地区注册商标，便不会面临此次困境。
中国企业在海外也可能由于侵犯其他企业的商标权陷入商标侵权纠纷。例如，美国知名潮流品牌Stussy起诉SHEIN，称SHEIN在没有获得授权的情况下，将Stussy的商标广泛用于自己的服装、鞋品上，而这些商标极具辨识度且代表了公司的声誉和产品质量。Stussy认为SHEIN的商标侵权行为是“明知且故意”的，故意用这些商标来混淆、误导消费者以攫取Stussy的利益。这一商标侵权纠纷对SHEIN的品牌形象，以及当前在美国上市的申请造成了一定的不利影响。
（二）专利侵权纠纷
曾任国家知识产权局知识产权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的邓军指出，在国际市场上，三类产品最有可能成为外国企业打击的对象：一是企业的产品追随国际主流技术；二是产品占据了较高的市场份额；三是企业生产的产品缺乏核心专利。企业申请专利不仅是基于技术研发获取商业回报，更是一场先进技术的争夺。专利授权一直是科技巨头技术博弈背后的“王牌”，也是其市场“护城河”。诺基亚借助来自诺基亚科技、诺基亚网络和阿尔卡特朗讯的知识产权组合，掌握着与移动设备相关的大量专利技术，专利授权费逐渐成为诺基亚在全球的重要营收来源。财报数据显示，诺基亚2022年专利许可费收入为15.95亿欧元,成本仅500万欧元,毛利率高达99.7%。仅在手机领域，诺基亚就对苹果、华为、HTC等诸多公司提起过专利诉讼。
我国很多企业在发展过程中缺乏技术专利意识，导致企业在海外难以避免地出现专利侵权纠纷，影响企业产品在海外的销售。
例如，2018年7月，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法官裁定海能达侵犯了四项摩托罗拉专利，并建议根据相应条款对海能达涉及侵权的产品颁布有限排除令和制止令。又如，2021年6月，OPPO与诺基亚未就5G专利许可协议的谈判达成一致，诺基亚在德国对OPPO提起侵权诉讼；2022年8月，法院裁决OPPO侵犯诺基亚的两项SEP，并对OPPO及其子品牌OnePlus下达了销售禁令，OPPO因此退出德国市场。与之类似，2023年4月，德国曼海姆地区法院裁决确认VIVO侵犯了诺基亚的三项SEP，并对VIVO下达禁令，VIVO也因此退出德国市场。
（三）商业秘密泄漏纠纷
近年来，中国企业在海外频频遭遇商业秘密泄漏纠纷。据中国（深圳）知识产权保护中心、深圳市标准技术研究院发布的《海外商业秘密保护实务指引》，美、英、德、日四国商业秘密纠纷案件中涉中国企业的案件从2018年30件增长到2022年46件。
例如，2017年3月，摩托罗拉起诉海能达实施商业秘密侵权的行为，指控其前工程师在跳槽前往海能达公司之前窃取了数千份机密技术文件和数百万行源代码；2020年3月，法院一审判决海能达公司构成侵权并适用惩罚性赔偿，赔偿数额高达7.65亿美元，虽然法院后续对赔偿数额进行调整，但是仍高达5.43亿美元；一审判决2个月后，海能达在美国的三家子公司主动向美国法院申请破产重整；2021年9月，海能达对商业秘密侵权案件的一审判决提起上诉；2022年2月，美国司法部以窃取商业秘密为由正式对海能达公司及其部分员工提起刑事诉讼。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国家法律中对商业秘密所涵盖的范围具有不同的解释与要求。例如，2021年，鲁西化工因违反与戴维、陶氏的保密协议约定被裁决赔偿约7.56亿元。该案中的保密协议就涉及到英国和我国法律规定的不同之处，该保密协议所约定的保密信息范围较为宽泛，甚至包括从公有领域或第三方合法获取的信息。根据英国普通法，商业秘密作为一种特殊的机密信息受到保护，而机密信息比商业秘密的范围要大，仅具备一定程度原创性的且具有商业价值的机密信息属于商业秘密，机密信息甚至可以包括公共领域的信息。而根据中国法律，商业秘密通常不包括公有领域中的信息，《反不正当竞争法》（1993）第十条规定，商业秘密是指“不为公众所知悉、能为权利人带来经济利益、具有实用性并经权利人采取保密措施的技术信息和经营信息。”因此，我国企业在出海时，必须对海外法律法规做好充分研究，降低合规风险。
（四）版权侵权纠纷
版权也称“著作权”，指作者对其创作的文学、艺术和科学作品依法享有的某些特殊权利。中国企业在出海时，使用的音乐、图片、软件等可能涉及版权问题，未经授权的使用可能招致法律风险，影响企业的品牌形象甚至业务发展。
例如，过去几年，SHEIN深陷版权侵权诉讼已经成为常态，全球品牌包括ZARA、H&M、UGG、LeviStrauss、Stussy、Oakley、TribeTropical、DollsKill以及独立设计师群体等都曾大量指控SHEIN盗用其产品设计，甚至连全家便利店都曾指责SHEIN抄袭一款冰淇淋的视觉元素。这些版权纠纷对SHEIN的品牌形象，以及当前在美国上市的申请造成了一定的不利影响。
二、中国企业出海如何应对知识产权风险？
中国企业在拓展海外市场时，如果出现了知识产权纠纷，也不要惧怕与退缩，而应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收购或建立合作关系、合法获取资源，勇敢应对知识产权风险。
（一）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
中国企业一旦在海外遭遇知识产权纠纷，要敢于积极应对，寻求专业的法律支持，通过法律途径维护自身权益。
以商标为例，早在2006年，洽洽食品因其用于海外市场的英文商标“Chacheer”和“洽洽图形”商标被德国一家公司抢注，开启了一场艰难的海外维权之路，历时7年终夺回海外商标所有权。2021年，喜茶在新加坡成功无效了HeeteaPteLtd.恶意注册的“HEYTEA”商标。维护了自身商标权的同时，这些企业维护了自身在海外的品牌形象，有利于其在海外市场的进一步扩张。
以专利为例，我国的通领科技、华为、三一重工、正泰科技等企业均遭遇过美国“337调查”或专利诉讼，但这些企业均采取积极应诉的姿态，甚至通过专利无效、反诉侵权等手段赢得诉讼，向海外市场证明了自身的技术能力，提升了在海外市场的竞争力。
但同时，企业也应注意对禁诉令的防范与应对。海能达和摩托罗拉的诉讼可以追溯到2017年，并且交战多年。摩托罗拉对海能达发起诉讼的同时，海能达也在进行反诉。2022年6月，海能达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寻求宣告式判决，认定其H系列产品未侵犯摩托罗拉解决方案公司的商业秘密和版权。但美国伊利诺伊州北区地方法院认定海能达违反了命令（Dkt.15041508）。2024年3月25日，上述美国法院曾指示，海能达“不得进一步提起或执行”其在中国针对摩托罗拉的诉讼，并于2024年3月29日命令海能达“撤回起诉”。否则，美国将临时禁止海能达在全球范围内销售双向无线电技术的产品，并处以每天100万美元的罚款，直至公司完全遵守禁诉令之时止。因此，中国企业在积极应对海外知识产权诉讼的同时，也应更加全面地了解海外法律法规，以避免对公司业务开展造成重大不利影响。
（二）收购或建立合作关系，合法获取资源
中国企业在海外陷入知识产权纠纷时，除了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还可以通过收购或建立合作关系，合法获取知识产权。
以版权为例，SHEIN因其产品设计涉嫌抄袭而频繁面临版权诉讼，随后通过收购或与设计师、版权所有者建立合作关系的方式，合法获取知识产权。2023年8月，SHEIN收购了快时尚女装品牌Forever21母公司SPARCGroup1/3的股权。SPARCGroup的合资公司ABG品牌集团也就Forever21的品牌与SHEIN达成长期战略合作协议：SHEIN将设计、制造和销售一系列Forever21品牌的服装和配饰产品，包括休闲运动服饰、泳衣等品类，SHEIN也会负责这些产品在美国、欧洲部分地区以及澳大利亚市场的线上销售。2023年10月，SHEIN收购了英国时尚零售集团星狮集团（FrasersGroup）旗下的快时尚品牌Missguided及其所有知识产权。根据合作协议，Missguided的产品将由SHEIN的柔性供应链生产制造，并在SHEIN平台上销售。
逆全球化趋势下，各国的政治、经济平衡考量以及国家利益保护等因素，导致全球化贸易中的隐性壁垒升高。海能达、瑞幸、SHEIN等的案例是中国企业出海过程中的一个缩影，这提醒我们，我们必须正视中国企业在知识产权保护和运营方面存在的不足。
因此，中国企业在不断提升产品和服务的研发实力的同时，必须强化全球知识产权战略布局，将知识产权作为企业硬实力的重要支撑。通过构建坚实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出海企业才能在全球市场中实现健康和可持续的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