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哪吒女孩」

大山里的「哪吒女孩」
2019年08月12日 19:04 阑夕

文 | 唐云路

来源 | 人间像素

不服输有很多种。

《百万美元宝贝》里,31 岁女招待麦琪在拳击场惨白的灯光下一次又一次的挥拳,只想成为职业拳手的她说,“要为别人无法理解的梦想赌上一切。”

《喜剧之王》里的龙套尹天仇一遍又一遍地强调:“我是一个演员。”他对着大海喊“努力!奋斗!”的画面无奈又励志。

还有《哪吒》里那个丑丑的小哪吒在烈火里喊出:

“若命运不公,我就和它斗到底。”

可生活里并没有那么多戏剧化的时刻。在日渐平庸的日子里,不放弃自己的生活,是我们对抗这平凡生活的不服输。在风雨来临时,不抱怨不怨怼,是我们对抗岁月风霜的不服输。

命运从来没有偏爱谁,不服输的人并不是总能成功,但是不努力看看谁能甘心呢。

最近,在贵州铜仁市,我遇见了一群不服输的女孩。她们选择留在家乡,也在努力改变着自己与家人的命运。

整个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从省会贵阳到铜仁,高铁 1 小时 47 分钟,路上要经过无数隧道,每当列车穿出山洞,我拿起手机想拍下车窗外的山色,列车就又驶入了新一个山洞。

铜仁是贵州省东北部的一个地级市,处于黔、湘、渝三省市交界武陵山区的腹地。一弯碧江绕着山城,这里聚居着土家、汉、苗、侗、仡佬等 29 个民族,全境人口超过 400 万。

从铜仁站出来再开上三公里,是我的目的地:铜仁市万山区旺家花园社区。去年,这里新起了 34 栋电梯房、35 栋步梯房,安置了超过一万八千名来自思南、石阡的异地扶贫跨区域搬迁户。

他们的故乡生态资源相对恶劣,大山困住了他们的生路,搬入城市之后,寻找生计和适应新生活都是他们面临的挑战。

无论是应用于自动驾驶,还是智慧教育、智慧医疗,人工智能都属于资金、技术密集型领域。如今随着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这个领域也催生了一批新职业,数据显示,仅从事人工智能标注的群体就已经超过了 10 万人。

旺家花园,这个平地起高楼的四线乡镇社区,却在孵化一家从事“AI标注”的社会企业。

来自旺家社区的三十多名搬迁群众经过培训后,家门口入行人工智能产业。我们记录下了其中四个故事。

△旺家社区

“有些时候我不认命,我要搏一搏!”

陈连艳

28 岁

大专学历

土家族

陈连艳是个遇事带着三分笑的土家族姑娘。在这个暑假之前,陈连艳习惯用学期来计量一年里的不同时段。

从湖北村庄里的特岗教师,到贵州铜仁市区的学前辅导班老师,除了陪孩子治病的那几年,她都从事着学前语文教育工作。

她和前夫的老家都在铜仁市印江县的山区,记忆里一到冬天,道路经常结冰就会封路,只能走小路。父亲做小生意,母亲照顾家里。陈连艳和弟弟都在同时上学,以“因学致贫”家里被确定为精准扶贫户。

在湖北读完专科毕业走上教师工作岗位,年轻的陈连艳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几年。两年前,她的孩子出生的那天也是一个结着冰的冬天。从村子到县城的医院,山路走了三个多小时。因为出生时产程太长,孩子刚出生就进了抢救室,两周多都没能脱离呼吸机。医生说,孩子可能是脑瘫。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陈连艳和孩子的父亲正式办了离婚手续。“他来医院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没关系,你还年轻。”她回忆道,“我说这个孩子就不治了是吗?我自己能起床之后、送儿子去贵阳康复之前,就去法院起诉离婚了。”

陈连艳没要一分钱抚养费,在孩子一周岁之前,陈连艳几乎都泡在贵阳儿童医院里。

“印江的医生说没救了,就这样了,但是我不认命,我要搏一搏。”陈连艳回忆说。

幸运的是,孩子两岁以后渐渐恢复如常。其中付出了多少辛苦和挣扎,陈连艳不愿多说:“你作为旁观者可能觉得,一定很煎熬,但是实际上经过过了,就看淡了。”

“孩子好了以后,我觉得我的一切都好转了。”她说,“你把一切东西往好的方向去想,它就会变好。我现在活得挺好的,真的。”

独自抚养孩子、带孩子治病,陈连艳欠下了不小的一笔债务。为了还债,陈连艳把孩子放在父母家,最多的时候陈连艳要做三份辅导工作,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都不能离开学校。有一次孩子发烧正好赶上学校里有位学生摔伤,那位学生也是留守儿童,陈连艳一直陪伴学生到夜里十点,才匆匆赶回家看自己的孩子。

长久下来,陈连艳觉得不是办法,陪伴孩子的时间太少了。

今年年初,陈连艳的父母从山区的老家搬进了位于旺家社区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房,上个月,看到社区妇联在为一个叫“AI 豆计划”的人工智能扶贫项目招募学员,要求会使用电脑、女性优先,听说培训结业后就能上班做“人工智能培育师”,陈连艳就报了名。

△  AI 标注员正在工作

通过初审,开始培训,陈连艳才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机器变聪明之前,要像幼儿牙牙学语一般经历完整的学习和认知过程,人工智能也必须有个“老师”手把手来培育、训练机器模型。因此,消化海量带有标签的文字、图片、视频等内容,是机器变成智能的第一步。

她们每天的工作说难也不难,就是在系统里按照项目要求,将画面中的物体标注出来。“我以前就是教孩子们认识世界,现在可以教人工智能更准确地认识世界。”

但是在多年的工作里,陈连艳几乎用不着和电脑打交道。“电脑都忘光了,刚开始的几天,对着电脑的时间太长,眼睛也不太适应,但是我看周围的同学都做得很好,她们初中毕业的都行,我为什么不能挺过去?”

就这样,陈连艳坚持下来,成功考下了公益培训资格证书,正式在家门口的人工智能扶贫孵化空间上班了。

现在,陈连艳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五点下班,中午和晚上都能回家陪孩子吃饭。不论是多做一点还是少做一点,时间都能随自己安排。

经历了那么多,陈连艳反而对生活没有抱怨,曾经一点就燃的脾气,变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现在(生活)就挺好的。明天,还会更好。”

“AI 豆”计划启动以后,微博上的网友给像陈连艳这样,没有对生活低头、却越挫越勇的这群女孩起了个名字:哪吒女孩。

“希望不用去大城市,也能看看世界”

吕折

22 岁

大专学历

汉族

吕折算是第一代留守儿童。

到现在,她一年也只能见到在外打工的父母一回。从吕折记事开始,吕折就跟着父母在广东到处搬家,后来父母就是在广东打工“遥远的陌生人”——父亲收废品,母亲做保洁,吕折和弟弟在学校寄宿。

“这个名字是户籍登记登错了,父母本来给我取名叫吕游,这么多年将错就错了。”当时她在外地出生,被送回铜仁市思南县的老家,父母拜托亲戚帮忙上户口,户籍登记人员弄错了她的名字。

这个“折”字多少有几分艰难的意味,吕折现在也不准备改了,她说:“你看带这个字的也有好的词,像百折不挠。”

吕折和弟弟都是安静懂事的孩子,都读到了大专学历。如果只靠种地,父母肯定没法供吕折姐弟二人读书。吕折在湖南邵阳学财会专业期间,还在课余兼职做超市收银,去年毕业以后在贵阳找到了一份做会计的工作。

在那份工作里,吕折结识了老家在铜仁市石阡县的丈夫。他们的老家都处于生态资源恶劣地区,只有靠搬迁才能实现致富。今年年初,吕折的公公婆婆搬到了万山区旺家社区的安置房。

但是新的困难也来了,老人从没在城市生活过,不会使用家里的各种家用电器,活到五十多岁才第一次见到电梯的他们,怎么也弄不懂这个“铁箱子”是怎么工作的。

几乎没什么犹豫,吕折和丈夫辞去了贵阳的工作,决定回铜仁就近照顾老人。“刚毕业那会儿也想去大城市看一看,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但是后来跟着他(丈夫),我们一起规划,在哪里更适合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回来。”

不让家里的老人做留守老人,也不想让以后自己的孩子再做留守儿童。这就是吕折朴素的愿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社区“AI 豆计划”的招募信息,吕折就决定来试一试。培训下来,她觉得这个工作只要耐心、认真,就能胜任得来。

在她心中,埋藏最深也是最美好的愿望依旧是“一家团圆”,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在这幅未来的图景中,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培训“人工智能标注师”的人,让更多和她一样的女孩,不用去到大城市漂泊,也能拥有更大的世界。

吕折一边上班,一边还在准备会计资格考试。本来想着一辈子在家乡找个工作也就这样了,但加入 “AI 豆计划”又让她看到了在家乡就业的更多可能性。“这个公司以后持续做下去,肯定也需要财会专业的人员,到时候,我也可以做。”

从培训导师手中接过正式员工工牌的吕折又燃起了憧憬和斗志,和大城市里每一个初入职场的女孩,没有什么两样。

“再也不用总跟着工地搬家了,用电脑工作,我想试试”

刘冬玲

33 岁

初中学历

汉族

重庆妹子刘冬玲算是一个“铜漂”,她从重庆嫁到贵州,丈夫在铜仁附近的工地打工,孩子留在重庆老家。在她的老家,情况和铜仁的贫困地区条件差不多,一样是农村,一样是难以摆脱的贫困。她有 4 个姊妹,小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多,父母为了照顾他们没有选择走出大山,只是靠种地艰难维持生计。

“从小到大,心里一直有个阴影,现在我都三十多了还经常会梦见。”刘东玲说,小时候父亲常常出去跟乡里乡亲借钱,就是为了给几个孩子交学费,时常受到别人的冷遇和白眼。

因为贫困的耽误,她直到 18 岁才读完初中。作为姐姐,刘冬玲放弃了继续上学,出门打工。一开始跟着亲戚在电子厂做装配,后来在工地附近做起了小餐馆,洗菜切菜洗碗收银什么都要做。

“来吃饭的,也都是打工的,我们本小利薄,但还是一直凭良心做生意。” 然而,“打工者餐厅”的生意也并不稳定,工地还没完工就要为找下一个地方“另起炉灶”而焦虑。刘东玲有一双儿女,大女儿 11 岁,小儿子 8 岁,只有每年暑假,刘冬玲才能接儿女来团聚。

想起孩子,刘冬玲常常伤心地直哭,可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将孩子带在身边,刘冬玲也不忍心孩子一起漂泊。只能省吃俭用,给孩子们多买东西寄回去,尽量满足孩子的要求。

工地餐饮也不一定都有机会,最近半年她都没能找到稳定的工作。今年夏天,刘冬玲没能将孩子接到身边。“我跟他们说,今年妈妈没能力,你们暑假就在老家玩。”说起这件事,眼泪就在刘冬玲的眼睛里打转。她没跟孩子们说的是,这半年她一件衣服也没舍得买。

“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下,万山区盖起了新的扶贫社区。7 月中旬,公益团队在社区里介绍“AI 豆计划”,让刘东玲突然觉得,是时候换一个活法了。

连培训加正式工作差不多半个月,刘冬玲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不知道那些互联网公司的工作氛围是怎样,但是在这里和在餐馆工作不一样的自信。“所有人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不像工地上那么粗声粗气,没什么压力,也不用做体力活。”

关于未来,刘冬玲还没有想太多。她现在只想一天一天把工作做好,等条件稳定一些,把孩子接到身边,一家人聚在一起。

“一个月要是能挣四千块钱,我们就能把孩子接到身边,以前想也不敢想,现在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你说是吧。”说着,刘冬玲腼腆地笑了。

“小孩看着我学习,有些东西学得比我还快”

张金红

27 岁

高中学历

土家族

回忆起小时候,张金红的印象就是烤烟和甘蔗。因为烤烟种植的季节性,初中都没毕业的父亲常常是上半年在家务农,下半年去江浙一带收甘蔗,就这样一点点积攒起学费,供张金红姐弟俩上学。“我记得他一般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最后会挑一个蛇皮袋的甘蔗回来,给我们吃。”她说,“年年都是这样。”

高中毕业后,张金红也开始了出门打工的生涯,服装厂、电子厂,她都干过。和许多同龄人一样,他们父亲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夫妻二人在外打工。直到去年孩子在铜仁上一年级,老师一直发信息告诉她,孩子的学习跟不上。

铜仁市的教育质量比原先思南县的教育质量好得多,但孩子原先在老家七八十分的成绩,在这边就算差生。“有一天老师又给我发微信,孩子的作业又是一道题都没做对,加上又想孩子,就回来了。”

张金红在家里专心带了半年孩子,直到社区发出了招募通知。

参加“AI 豆计划”,张金红才开始学习电脑,这让她觉得心理“踏实”了很多:因为她不用在“去不去外地打工”的问题上纠结痛苦。

培训期间,张金红的女儿就在培训教室里安静地写作业。半个月下来,小姑娘已经成了办公室的小开心果。小姑娘人小鬼大,喜欢在头上扎个蝴蝶结,要和妈妈的裙子穿成“母女装”。

下班时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常常会来接妈妈下班,对于妈妈正在捣鼓的“人工智能”,她也很好奇。让张金红更高兴的是,“小孩看着我学习,有些东西学得比我还快”。

8 月 6 日,“AI 豆计划”的全国启动仪式在铜仁万山举办,第一批的 31 名学员有一个节目——集体合唱《明天会更好》,张金红的位置被排在在第一排正中间,在牵着女儿回家的路上,她还在反复练习这首歌,连女儿也跟着学会了。

△  AI 豆计划启动仪式上,一期学员合唱

贫困的女性面孔

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指出:"贫困具有一张女性面孔。"世界上的贫困人口中 70%是妇女。

阿里巴巴和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希望通过“AI 扶贫”模式来帮助贫困女性的脱贫致富,才诞生了“AI 豆计划”。“AI 豆计划”是由支付宝公益基金会、阿里人工智能实验室联合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联合发起,通过利用人工智能产业释放出的大量就业机会,帮助贫困地区培养相关人才,尤其是帮助贫困地区女性拓展就业渠道,让她们在家门口实现就业脱贫。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项为“哪吒女孩”们而生的扶贫计划。

全国首个“人工智能产业扶贫孵化空间”落地贵州万山区旺家社区,首期招募培训的学员中有 31 人通过公益培训考试并拿到了结业证书,其中 24 名为贫困女性。

旺家社区的这群“哪吒女孩”们正在做的“AI 标注”,就是人工智能产业链上最基础的劳动密集型环节,她们是智能时代背后的隐形者,也同样不可或缺。

这群“哪吒女孩”们都很珍惜这份工作,阿里巴巴承诺每年向 AI 豆计划输送至少产值 1000 万元的订单,只要坚持下去,参与“AI 豆计划”、通过考核上岗的人工智能培训师每个月收入能达到 3000 元左右,而搬迁前她们的人均年纯收入不过是 4000 元。

如今,新上岗的人工智能培育师已经过上了互联网公司的生活。一位成功获得合格证书的学员在朋友圈分享她的喜悦,写下一句:“明天我要早点去上班!”

标注工作是按件计薪,用旺家社区党支部书记罗焕楠的话说,陈连艳、吕折、刘冬玲、张金红和她们的同事们每在系统里画一个框,都能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钱。

离开万山区的前一天,班上年纪最小的一名学员蓉蓉骑电动车送我回住处,迎着夕阳,铜仁夏天傍晚的风凉凉地吹在我们脸上。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她也轻轻唱起在启动仪式上学员集体合唱的那首《明天会更好》: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会更好的。

就像在许多个至暗时刻都没放弃的你我,总有出路,总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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