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 | 德意志银行的100亿丑闻：俄罗斯境内的资金转移

从2011年秋季到2015年年初的每个工作日，一位名叫伊戈尔·沃尔科夫的俄罗斯代理人一直会给德意志银行的莫斯科总部股票交易柜台打电话，联系一位名叫Dina Maksutova的销售交易员，要求她同时开通两笔交易。在一笔交易中，他会使用俄罗斯卢布购买俄罗斯蓝筹股票，如卢克石油公司，该股票的市值通常大约有一千万美元。在另一笔交易中，沃尔科夫一般会购买不同的公司的股票，这些公司通常是在境外注册的公司，如ritish Virgin Islands——这样的公司一般也会在俄罗斯出售股票，只不过用美元、英镑或欧元进行交易。这些俄罗斯公司和境外公司的股票所有者是同一个人，而德意志银行则负责帮助客户进行买卖。

乍一看，这样的交易非常平常，甚至毫无意义，德意志银行只不过在这些交易中收取一部分佣金，但财务条款却是有问题的。如果仔细检查每一笔交易，就会觉得这样的交易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这些交易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根本不赚钱。这是转换海外资金的一种方式，因为这些俄罗斯公司和境外公司都属于同一个老板，这样的交易只有一个目的：把俄罗斯境内的卢布变成美元，再藏匿在俄罗斯。在莫斯科市场，这样的方式叫做konvert，英文叫做“镜像交易”。

镜像交易本身是不违法的。投资银行本身的目的就是帮助客户买卖股票，客户可以以任何理由进行交易，客户可以通过本地和外国股票的价格差赚钱。事实上，由于个人参与镜像交易没有违反任何规定，一些德意志银行俄罗斯总部的员工直接否认自己的错误。（十四名来自德意志银行的前任或现任雇员和我谈到了镜像交易，也有几个人曾经参与其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求匿名，因为他们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或仍然在银行工作。）

然而，如果仔细分析，重复的镜像交易可能是在进行洗钱或其他不法交易。德意志银行的行为现在正由美国司法部、纽约州金融服务部门、英国和德国的金融监管机构进行调查。德意志银行在一份内部报告承认，直到2015年4月，该行为已经涉及了大约一百亿美元。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是在洗谁的钱，为什么要这么做。

德意志银行是一个庞大的机构，总部在法兰克福，在70个国家有大约十万名员工，它在1870年创办，目的是促进德国和其他国家之间的贸易。它很快就在上海、伦敦和布宜诺斯艾利斯建立了分行。直到1881年，它也在俄罗斯开了分行，为亚历山大三世的铁路计划进行融资，然后一直存在至今。

在纳粹德国时期，德意志银行由于为希特勒政权投资并采购偷来的犹太人黄金而玷污了其声誉。战争结束后，银行专注于国内市场，在德国所谓的经济奇迹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美国和英国的金融市场放松管制后，德意志银行又燃起在海外的野心，在1989年收购了知名投资银行Morgan Grenfell，在1998年收购了American firm Bankers Trust。到了新世纪，德意志银行已经成为世界十大银行之一。2001年10月，它首次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

虽然银行的总部仍在德国，但主要的决策权从保守的法兰克福迁移到了伦敦的投资银行中心，这里有它最主要的利润来源。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银行文化，90年代时，有数百名美国人去了伦敦的德意志银行工作，所以德国的经理必须在门口放一个“Deutsche Bank” 的牌子，因为许多美国人称其为 “Douche Bank”。

2007年，该行的股价创历史峰值：一百五十九美元，但是当它增长速度也开始变得缓慢。在2008年美国房地产市场崩溃之前，德意志银行已经有了约三百二十亿美元的债务，加剧了房地产泡沫。2010年，德意志银行的员工指出，该银行隐瞒了价值一百二十亿美元的损失。前风险分析师Eric Ben-Artzi是这三个告密者之一，他告诉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银行在2008年的真实财务状况被雷曼兄弟隐瞒了。去年，德意志银行证券交易委员会支付了五千五百万美元的罚款，但没有承认过错。Ben-Artzi说，银行高管的小错误导致了大型的犯罪。他说：“德意志银行的管理结构设计很容易导致腐败或欺诈。”

德意志银行丑闻数量一直在激增。自2008年以来，它已经支付了超过九十亿美元的罚款，其中的原因包括密谋操纵黄金和白银的价格、诈骗贷款公司、由于和伊朗、叙利亚、利比亚、缅甸和苏丹进行交易而违反了美国的贸易制裁。去年，德意志银行被勒令支付25亿美元给美国和英国的监管机构并开除7个员工，因为这些员工操纵了伦敦银行的利率。英国的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不仅批评了德意志银行的行为，还控诉了其缺乏坦率的行为。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的Georgina Philippou说：“德意志银行的行为有问题，还多次误导我们，银行花了太长时间才出示那些重要的文件，而且花了很长时间来修复相关的系统。”

2015年4月，镜像交易的有关文件被公布于众。经过两个月内部调查，德意志银行的三名员工被停职。其中，美国的Tim Wiswell当时是俄罗斯分行的股市主管，还有股票交易员Dina Maksutova和Georgiy Buznik。之后，彭博新闻表示，部分镜像交易的所有人是Arkady、Boris Rotenberg和Igor Putin，Igor是俄罗斯总统的表兄，Rotenberg兄弟拥有俄罗斯最大的建筑公司S.G.M.，是普京的老朋友。据美国财政部所说，Rotenberg兄弟常常编造“数十亿美元的合同”，却往往没有一个透明的竞标过程。（去年，S.G.M.获得一项价值58亿美元的合同，被批准建立俄罗斯和克里米亚半岛之间的12公里的桥梁。）

2015年6月，在股东的压力和其他丑闻的双重胁迫下，德意志银行的联合CEO Anshu Jain和Jürgen Fitschen宣布辞职。取他们而代之的是John Cryan，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清理银行内部的账务和业务。9月，他宣布要停止俄罗斯分行的所有投资活动。今年3月，位于莫斯科的投资部门被关闭，其员工也纷纷离职。

很多德意志银行的现任和前任员工无法完全理解为何股票方面的小事会影响整个银行。莫斯科分部的职责表面上很简单：买卖股票，赚取佣金，管理基金、证券和对冲基金等。这个部门大约有20名员工，包括了分析数据的研究人员、负责和客户沟通的销售交易员，以及执行命令的交易员。

据一位前任雇员说，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之前，这个部门的年度利润有近三亿美元，而在经济危机之后的几年里，利润下降了一半以上。在这种环境下，正常股市的收益也在递减，所以莫斯科分部的股市部门正在寻找新的收入来源。

许多俄罗斯企业通过使用境外的司法来避免税收，比如塞浦路斯。与此同时，俄罗斯富豪常常将私人财富转移到国外而隐藏自己在俄罗斯的资产。通常情况下，这些资金都用于投资房地产等：有的在伦敦的柏宁酒店，有的在纽约公园大道周围。（鲍里斯·罗滕伯格的妻子卡琳娜说，她们家有三个房子：一个在莫斯科，一个在摩纳哥，一个是位于普罗旺斯的别墅，她还把她的马放在了那里）。

这种资本外逃的行为导致了很多问题。德意志银行的分析师去年发表声明说，来自俄罗斯的资本流入到英国，导致了英国房价增长，而且使英镑的汇率增高；同时，资本外逃也削弱了俄罗斯的税基和汇率。2012年，普京开始“反资本外逃”计划，督促企业将总部和资金留在国内。两年之后，俄罗斯的入侵了克里米亚，导致了来自欧盟和美国的制裁；而普京也宣布，资本外逃是非法的。但随着俄罗斯的经济水平下滑，许多俄罗斯人更希望把金钱转移到海外，而镜像交易是理想的转移方法。

根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的主要客户都是在2011年通过一位名叫Sergey Suverov的销售人员来到该银行，而Suverov不久之后离开了银行，但他没有被指控。随后，Volkov成为客户的主要代表。最初，Volkov主要负责的位于俄罗斯和海外的账户，账户的所有人包括Westminster 、Chadborg、Cherryfield、Financial Bridge和Lotus。但Volkov很快明确表示，他想增加大量的同步交易。

德意志银行怎么知道沃尔科夫干了什么呢？每一个希望与德意志银行进行贸易的新基金都称为“交易对手”，受到了伦敦和莫斯科的监察部门的“双重检查”。显然，所有的交易都通过了内部评审。同时，银行还需要完成对客户的调查或“K.Y.C.”评估，要确定客户是否有任何污点的犯罪行为，但德意志银行并没有询问基金的来源。据2011年曾在该部门工作的人员说，K.Y.C.过程只不过是要求交易人交代资金的来源。一位前雇员回忆说：“没有人问任何深入的问题”。

俄罗斯的股市部门通常有四个销售交易员接听客户的电话，其中有两个是美国人，两个是俄罗斯人。销售团队的负责人是Tim Wiswell，而美国团队管理俄罗斯团队，两个团队同时向伦敦的高管汇报进度，而另外两位经理Batubay Ozkan和Max Koep把控整个局势。

Maksutova和Buznik被分配到了股票部门，负责俄罗斯客户，Maksutova被指派为Volkov的代表。据同事们说，她知道一些Volkov的个人信息。（ Volkov的前同事说，Volkov大约有四十岁，体格魁伟，喜欢啤酒。另一位前同事说， Volkov并不是一个伟大的商人） Volkov此前曾在Antanta Kapita公司工作，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位名为Arcadi Gaydamak的亿万富翁。Antanta Kapital在2008年停止了交易，老板后来在以色列被指控欺诈和洗钱。（他被判缓刑，但他最近被判了三个月的监禁，因为他在法国进行非法武器交易）。

2009年，Antanta Kapital的高层又创立了Westminster Capital Management公司，成为德意志银行的主要客户之一。正如德意志银行的员工所说， Volkov是Westminster Capital Management的负责人，还为其他几家公司执行镜像交易。

四名莫斯科的德意志银行雇员回忆道，没有人想要掩盖交易事实。Wiswell、Buznik Maksutova会见了Volkov，和他的订单也是公开讨论的。同事们也记得， Hayes询问了Buznik和Wiswell有关镜像交易的事宜。大部分谈话都与交易无关，然而，私密的会话有可能被保留在德意志银行的内部监控系统里了。在办公室内，有关交易的讨论通常都是面对面的，与同事在伦敦的视频会议也并没有被记录。

虽然这些交易都在莫斯科进行，但几个伦敦的德意志银行员工都知道镜像交易的存在，而伦敦办事处负责了一半的交易操作。交易被记录在一个叫做DB Cat计算机系统里，它记录了所有的银行交易。 Hayes和Koep是伦敦的监管者，可以在电脑上查看交易收据。

虽然很多德意志银行的员工知道镜像交易的存在，但不是每个人都乐于接受。在2012年末，销售交易员Maksutova开始休产假，Buznik暂时加入到了Volkov的项目。Buznik开始变得不安，因为Volkov 一直在执行相同的买卖指令，并要求两次会见Wiswell，讨论镜像交易的细节。Wiswell Buznik的工作就是保证交易的合法性，但Buznik没有与其他经理分享他的担忧。

2011年的一天，价值约一千万美元的俄方镜像交易无法被完成：而它的对手Westminster则刚刚失去了交易许可证。在俄罗斯联邦金融市场服务禁止这两家公司往海外股市投钱。失败的交易对德意志银行来说是一个大问题，它已经支付了数百万美元，却没有收到来自 Westminster的一分钱。员工都发现，交易额忽然少了几百万美元。这一事件本应该引起重视的——但显然并没有。

员工记得，失败的交易在2012年11月被解决，Westminster对德意志银行进行了偿还。 Volkov代表其他交易客户恢复了镜像交易。这些公司都受到严格的“客户审查”，而且都被评为令人满意的合规团队，但是最终的结果并不好，客户的资金在持续减少，股票的价格在莫斯科与伦敦有差别，还要给德意志银行支付佣金，佣金的金额是每笔交易额的0.1%至0.15%。很明显，这样的交易一直在赔钱，但它真正目的是促进资本外逃。

Wiswell、Buznik和Maksutova也知道，自己和交易对手有共同利益。但经过粗略的检查后，即使是德意志银行的员工，也不知道基金的具体事宜。根据文件所说，Chadborg贸易LLP的总部设在英国，而Lotus Capital公司就在俄罗斯。ErgoInvest是另一家进行镜像交易的英国公司，和Chadborg注册在同一人名下。与此同时，Westminster Capital Management公司在2010年被一个名叫Andrey Gorbatov的人收购了。2014年，Gorbatov买了另一家俄罗斯的镜像交易公司：Rye， Man & Gor。镜像交易的客户还说，创建Westminster的人还创建了另一家公司：Cherryfield Management公司，它就位于英属维京群岛。

但这些公司的老板都是俄罗斯寡头们，他们之所以进行镜像交易，是因为富人和企业急于把他们的资金投向海外。想要把资金外调的商人都会将资金投给Westminster这样的公司，然后再转移给离岸的基金，离岸基金用美元将钱汇回到商人的私人离岸帐户。一位中间人说，他的服务成本取决于俄罗斯当局有多希望停止出口。在2011年时，控制比较松懈，他的佣金比例是0.2%。到了2015年，制裁变得严格，普京决心将尽可能多的财富留在俄罗斯，所以佣金比例上升到了百分之五以上。

至关重要的是，个人的镜像交易金额都比较小。德意志银行一个员工回忆说，2014年的莫斯科股市交易可达到每天七十到九千万美元，但镜像交易的日金额从未超过二千万美元，通常是一千万美元左右。（德意志银行称，一些可疑的交易是单向的，所以另一家银行难以追踪镜像交易的细节）。

“他向来实话实说。”

今年4月，我遇到了一位莫斯科的交易代理人，他曾为德意志银行的镜像交易客户工作。他告诉我说，镜像交易并不是新事物，早就在俄罗斯出现了，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帮助进口商避税。骗局被巧妙地简单。一位俄罗斯进口商说，他只会购入少量的虚拟货物，而不是真实的大量货物，所以就不用付太多税，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通过镜像交易转移自己的资金。

交易代理们很难相信，像Rotenberg兄弟这样富有的俄罗斯人也会进行镜像交易。毕竟，作为普京的朋友，他们有很多方法来转移离岸资金，转移的渠道可以有俄罗斯国有银行或者Gazprombank，因为它们有海外分支机构。而其他人不同意代理们的观点：美国和欧盟已经开始制裁俄罗斯的亿万富翁，他们已经越来越难以将钱转移到海外；而镜像交易的优势是比较隐秘，而且环节比较简单。

另一位曾帮助执行镜像交易的俄罗斯银行家告诉我说，车臣人的资金大部分都与俄罗斯政府有关。车臣是北高加索地区的半自治地区，由Ramzan Kadyrov负责管理，而他与普京关系很密切。车臣收到了来自俄罗斯的巨额补贴，其中大部分的资金都最终到了Kadyrov的口袋。

德意志银行的镜像交易操作似乎还在尝试以其他的方式来输出资金： Moldovan 方案。自2010年以来，这些涉及了英国企业的虚假贷款和债务协议，帮助拉脱维亚银行逃脱了约二百亿美元。2015年年末，Moldovan 方案瓦解，几个人也同时被逮捕了。其中的一位是俄罗斯金融家Alexander Grigoriev，他是Promsberbank的老板，但这家机构现已倒闭。Promsberbank的两个主要股东都被指控操控镜像交易。俄罗斯通讯社报道说，Promsberbank的犯罪交易和德意志银行的镜像交易是相关联的。

德意志银行没有评论到底谁通过镜像交易将资金转移到国外，但首席执行官约翰·克莱恩曾表示，该行没有故意帮助制裁名单上的俄罗斯人。在金融行业中，德意志银行在俄罗斯惨败经常被称为“失败的控制”。2016年3月，克莱恩在一次采访中说：“据我们所知，每一个交易步骤本身都是正确的。然而，有人质疑我们的系统的有效性和可控性，特别是新客户，所以我们很难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这种事情很难对大众公开。前德意志银行投资银行家Roman Borisovich一直在伦敦负责俄罗斯方面的业务，他告诉我说：“俄罗斯的腐败众人皆知。”

德意志银行的行为已经被监管机构注意到。今年3月，英国的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致函给德意志银行说，该公司在英国的分支机构严重违反反洗钱条例”。一个月后，Georg Thoma律师就坐在德意志银行的诚信委员会，和那些被带到银行的人一起分析银行的不当行为。他刚刚与高管在董事会会议上进行讨论，副董事长Alfred Herling说，Thoma过于执着探究银行高管的不端行为。

德意志银行的内部调查报告结果并不理想。镜像交易至少发生在两年之前，在众人发现的几个月之前就有所警示。据彭博新闻报道，内部报告指出，在2014年初，一系列的镜像交易记录就显示了多个政党的参与，其中包括了希腊银行、塞浦路斯的银行、俄罗斯中央银行、德意志银行和其后勤工作人员。当希腊银行高管联系德意志银行问及这些不寻常交易时，没有得到管理部门的回应。相反，他们的调查被股票投资部门所阻碍。莫斯科的德意志银行向希腊银行保证，一切都井井有条。

Tim Wiswell是股票部门的负责人，被同事称为奇才，他在埃塞克斯长大，对俄罗斯有很深的感情。他的父亲George C. Wiswell III多年来一直工作在莫斯科，专攻在石油和天然气领域。Tim在俄罗斯读了一年的高中。

Wiswell在2001年于缅因州的科尔比学院毕业，25岁左右时抵达莫斯科。他会说俄语，第一份工作是在阿尔法银行，这是一家 Mikhail Fridman的私人银行，他是在俄罗斯第二富有的人。第一份工作之后，他在美国金融集团得到了一份初级职位，这家投资银行的创办者查理·瑞安，它是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金融先锋。2006年，U.F.G.被德意志银行收购。在几年之内，Wiswell就成为了俄罗斯股市投资部门的一员。

U.F.G.的同事记得，Wiswell是典型的美国人，热爱帆船和滑雪。Wiswell的老板Martin Skelly说，Wiswell是一个勤劳的、很受欢迎的员工。2010年，Wiswell和莫斯科艺术史学家Natalia Makosiy，在新港的罗德岛结婚，他们的照片当时还出现在婚礼杂志上。

2010年，Wiswell和Natalia Makosiy在新港的罗德岛结婚。COURTESY CHRISTIAN OTH STUDIO

许多年轻的美国人被调到莫斯科银行负责调控。来自美国的Will Hammond曾与Wiswell一起在U.F.G.工作，他一直在写一本有关莫斯科的回忆录。他记得，当时俄罗斯的市场还很不成熟：“如果你想要有竞争力，就必须要做很多在发达国家不会做的事情，因为这里是俄罗斯。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销售心态，所有在俄罗斯的银行都是这样。其他人回忆道，共同参与到股票操作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即利用客户未来的贸易来赚钱。在美国，这种策略将被视为内幕交易。（直到2011年，这样的内幕交易在俄罗斯才是非法的）。

Wiswell之前在德意志银行的一位同事说，即使在镜像交易之前，Wiswell的一些股票的案子也是有问题的。前段时间，一支名为Lanturno的基金开始偶尔与德意志银行进行交易。这样的交易不通过证券交易所，代理的价格也基于市场价格。（许多镜像交易也称为场外交易）这位同事也回忆了Lanturno交易亏损时的状况，有时候交易的购入价过高或出售价过低，然但第二天早上的银行记录上却显示Lanturno没有亏损。一旦同事们问起，Wiswell就会说他已经对Lanturno进行调整，纠正了他的错误。由于涉及的金额比较小，所以这些问题很容易被忽略，之前的损失一般有10万到20万美元。然而，这位同事也指出，Wiswell后来乘坐了一架私人飞机飞往毛里求斯，去庆祝Lanturno老板Dmitry Perevalov四十岁的生日。Facebook上的两张照片显示，这两个人还一起去滑了雪。（Perevalov否认对交易进行了修改，并说是不可能的，但这位同事坚持说他会定期修改交易结果。）

最近，我收到了一份来自德意志银行的文件。上面显示，在2009年10月13日和10月27日，Wiswell进行了一些奇怪的场外交易，交易的对象是Gigalogic Holdings公司。据德意志银行前雇员说，这家公司是Stephen Lynch的个人投资，他是一位来自美国的投资者，是Wiswell的朋友。由于交易员的场外交易的价格是基于股票的市场价格，所以可以有保证金的保障。文件上还显示，Wiswell曾多次代表Gigalogic进行低买高卖， 让Lynch赚了近一百万美元。据同事说，Wiswell曾说他已经得到了上级的批准。Wiswell说，Lynch曾帮助德意志银行参与的破产拍卖，并通过场外交易给了他额外的佣金（一个律师代表Lynch否认他付钱了，并否认他与Gigalogic之间的任何联系。而来自塞浦路斯公司的文件上显示， Lynch在2007年至2012年之间拥有了Gigalogic所有股票，但他拒绝进一步置评。）

2011年德意志银行开始进行镜像交易时，Wiswell的股票收益开始急剧下降，Wiswell对此可能感到压力。至少对Maksutova Buznik来说，执行镜像交易没有带来明显的经济利益：不过，无论是否有额外的收入，都不影响他们的奖金。然而，许多德意志银行的员工相信Wiswell的确从中获利了。

2015年8月，Wiswell在停职后不久就被解雇了，他随即发起了非法解雇诉讼，在莫斯科举办的法庭听证会对媒体开放。2016年2月1日，德意志银行的律师称，方案的策划者决定将数十亿美元撤出。律师还表示，Wiswell的妻子收到了25万美元的款项，而Wiswell则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德意志银行拒绝透露自己是否相信Wiswell收受了贿赂，并拒绝进一步讨论此案。据在德意志银行工作的员工说，高管告诉同事，Wiswell收到贿赂远远超过25万美元。

Will Hammond是Wiswell在U.F.G.的同事，他表示，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Wiswell，可以保住德意志银行的高管。高管之一Batubay Ozkan，见证了整个交易过程，但他计划今年离开德意志银行。Hayes和Koep负责监控Wiswell操作的交易，现在还在伦敦为德意志银行工作。（这三个人都没有被指控有罪） Hammond说：“指控Wiswell有罪，会让很多人有麻烦。”

4月的一个晚上，我在莫斯科会见了一位交易代理人，他对镜像交易很了解。他认为，镜像交易只不过是聪明商人的诡计之一。我问他，但是Wiswell为什么这样做？Wiswell在该地区的年薪有一百五十万美元。代理笑了。他说，Wiswell在镜像交易中可以收到丰厚的佣金，为了完成交易的方案，还是值得贿赂银行的：“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该交易代理人估计，Wiswell的确是参与了交易，但不会犯罪。有时钱款会被转移到Wiswell妻子的国外账户，有时是把现金直接交付给Wiswell。

Wiswell目前下落不明。他最近推出了一个在莫斯科的精酿啤酒生意Barbell Brewery，但几个月前，他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离开了这个国家，去东南亚旅行。今年3月，他的妻子在Facebook上发布了消息，要找一个保姆，而她当时的定位就是在巴厘岛的一个度假小镇上。她后来告诉一位巴厘岛的舞蹈老师，她们家打算继续在岛上留一年。（Wiswell的妻子拒绝了采访要求。）

Tim Wiswell在巴厘岛，这张照片是他在今年早些时候发布在Facebook上的。

Wiswell的前同事期待他回到莫斯科，因为俄罗斯可以保护他。莫斯科监管者调查镜像交易时，他们发现其中的问题并不大。他们说，德意志银行只不过是一个非法计划的牺牲品，即使要罚款，也只有五千美元而已。不过，美国和欧洲的监管机构的惩罚可能会更严重。事实上，由于德意志银行司法部的调查，Wiswell可能在短时间内不会回到美国。Wiswell的一个朋友现在在美国，他称Wiswell为“金融届的斯诺登”。

2015年3月9日，在镜像交易丑闻曝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Oliver Harvey和Robin Winkler这两位来自德意志银行驻伦敦研究部门的策略师，发表了一份报告，其中描述了大量未入帐国家的资金转移。大多数经济论文都没什么人注意，但这篇报告吸引了众人的广泛兴趣。几家报纸都刊登了这篇文章， Harvey还去了CNN和BBC讨论他的研究。

该报告的结论证实了长期以来的怀疑。其作者解释说，任何国家都会有未记录的资本流动。错误和意外遗漏都是随机的，因此没有任何模式可循。英国有大量的资料显示，的确有未入帐的资本流入。根据其他国家的分析数据，Harvey和Winkler监视的绝大多数未入帐的资本都流入了英国。他们写道，自2010年以来，约十五亿美元入账伦敦，却没有任何记录，而其中的大部分都来自俄罗斯。作者解释说，有的时候，来自莫斯科的未入帐的资本甚至包括了逃税和洗钱等犯罪活动赚来的钱。

在相互连接且数字化的金融系统中，这种资本外逃是如何发生的呢？毕竟银行转帐会留下痕迹，进口和出口是有关联的，钱在一个地方消失，怎么可能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这两位策略师很快就知道了答案：研究人员估计，每年有一百八十亿美元流入英国，其中有大约百分之二十都流向了德意志银行，而德意志银行的一半结算交易都在伦敦总部。

德意志银行首席执行官约翰？克莱恩，几乎没有时间来思考这样的事情。不管各种调查的结果如何，银行都已经陷入了困境。德意志银行去年损失了75亿美元，克莱恩称这样的结果非常发人深省，而英国最近决定离开欧盟，让德意志银行的状况更加危险。2016年迄今，德意志银行的市值已经降低了一半，而股价在8月初跌至历史最低点——12.58美元，现在唯一投资给德意志银行的是卖空者。在Brexit公投之前，金融家乔治？索罗斯曾经在德意志银行供职，曾买了不少银行的股票，其价值超过了一亿美元，而股票却开始狂跌。与此同时，与其他华尔街银行不同的是，德意志银行继续从唐纳德·特朗普那里贷款了数百万美元。当《纽约时报》最近质疑胜过他的凭证时，他说，德意志银行的私人财富经理Rosemary Vrablic能够给他提供保障。

银行内部人员的心情最近很差，主要是因为克莱恩宣布了要裁员。最近的一项调查发现，只有不到一半的德意志银行员工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骄傲，而股东的情绪甚至更糟。Ingo Speich是一家工会基金的投资经理，这是一家德国公司，是德意志银行最大的股东之一，Speich告诉我，银行的年度大会上，质疑声一直不断。今年，Speich终于开始猛烈抨击十年来的管理不善。与此同时，德意志银行的市值已成为了华尔街的大笑话。今年夏天，有146年历史的德意志银行的市值降到了约一百八十亿美元，和Snapchat一样。

自2011年以来，美国联邦储备理事会（以下简称美联储）每年都会执行美国银行的“压力测试”，评估银行是否有足够的资金来抵御经济低迷造成的冲击。2015年，德意志银行考试结果不及格，今年6月又失败了，有很多严重的弱点被发现。不久后，在美联储发布的最新报告中，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了一个可怕的警告。德意志银行不仅给全球银行系统带来了严重的风险，也连累了很多其他合作伙伴，因为他和其他银行和保险公司有紧密的联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表示，德意志银行的任何失败，对大家来说都是坏消息。

鉴于德意志银行的脆弱性，镜像交易的丑闻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克莱恩已承诺俄罗斯，会在今年年底解决问题，而且最近拨出了约十亿美元的诉讼费用，但这可能还不够。去年，德意志银行因规避制裁伊朗、苏丹和其他国家而被罚款了二亿五千八百万美元。然而，在2014年，法国巴黎银行同意支付近九十亿美元，来解决监管机构的惩罚。美国监管机构对镜像交易罚款很重，非常不赞成洗钱活动。如果德意志银行需要像法国巴黎银行一样付那么多罚款，那德国政府就需要对它进行救助。这家德国最大银行的资本缺口，可能引发整个欧洲银行业的危机，对全球经济产生深远的冲击。

德意志银行之前在网站上发表了一份声明，声明写于2013年，是德意志银行创建的新道德规范，其中心思想是“以最大的诚信做生意”。镜像交易丑闻出现后，其中的一段文本显得异常讽刺：“我们通过不断寻求合适的方法来使客户赚钱，我们只做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允许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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