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这个数字在当下对成年人的吸引力不亚于第二杯半价或三人同行一人免单。不是10块，不是9块，而是9.9，它微妙地把控着性价比的边界线，低了显得廉价，高了又浪费。
文｜安晓
编辑｜坚果
来源｜螺旋实验室（ID：spiral_lab）
封面来源｜Unsplash
王娜发现，“9.9”这个数字在当下对成年人的吸引力不亚于第二杯半价或三人同行一人免单。不是10块，不是9块，而是9.9，它微妙地把控着性价比的边界线，低了显得廉价，高了又浪费。
她第一次对9.9情有独钟，当然是从瑞幸每周一杯的9.9咖啡开始的，然后是无孔不入的各式9.9新客单人餐，仿佛施加了这个数，所有的消费欲望就会被无限放大，不可避免地“沦陷”第一次。
第一次吃出了“捡漏感”，那第二次再接受20的价格也不觉得吃亏，一生二、二生三的法则在哪里都管用。
但过往的9.9，一般都只局限于餐饮界，毕竟这行成本低，吃的就是一个口碑和回头率。所以刷到抖音上的“马术9.9体验课”时，她犹豫了，因为下一栏明明白白写着第二节费用为799。但本着下班无聊去哪都是去的精神，她还是下单了体验课，第二天就冲到马术俱乐部上课。
王娜本以为这种体验课讲讲马术文化就过去了，没想到该有的体验一点没含糊，在教练指导下穿好靴子、头盔等等护具，再抓住缰绳踩住脚蹬上马，小腿夹一下马肚就开始在马场里奔腾，骑得还没尽兴就被工作人员拦下——15分钟体验时长已经结束，想解锁完整版体验请付费。
原来体验课的本质，是视频前15分钟免费看，会员可观看高清全集。虽然对续费很心动，但盘算一下，一次就得花去几天工资，这贵族运动实在是爱在心口难开。
但本着“薅羊毛薅到底的精神”，王娜在美团上直接搜索起“马术体验课”，把9.9的几家俱乐部体验了个遍，导致开场的几个步骤她比谁都熟练，但上马之后还是比谁都紧张，很有一种“高考时潇洒写完姓名考号就傻眼”的气势。
在“低成本增加生活丰富度方法+1”的帖子里，她又学到一招——可以借来家人朋友的号刷起新客福利。
刚开始拿着券核销还有点尴尬，到后来秉持着“人生主打一个感兴趣就行动”的态度，哪怕工作人员后面一眼认出她来，也拿她没辙，毕竟怎么都是在规则范围内使用。
再后来，王娜的下班新生活计划开拓得越来越广——2.8的闺蜜同行舞蹈体验课，拉上同事去；1块的成人钢琴一对一体验课，自己就搞定。“这一周的生活比过去十年还精彩！”不过在豆瓣和小红书最火的，还是手冲咖啡体验课，有网友吐槽“花了9.9上手冲体验课之后彻底祛魅了”，也有人感叹“这课上得值，以后能天天派上用场”，王娜默默留下评论“看来体验课也不只是一次性的，学到的东西、体验过的生活还是留给了自己。”
“我是那种很喜欢尝试新事物的人，但是也容易三分钟热度，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我在不断尝试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钢琴，书法，跳舞，小提琴，日语，摄影，画画等等，而且这样不断去尝试，我也找到了自己真心热爱的东西。”
在第二次上过9.9摄影体验课后，王娜开始慢慢停掉其他体验课，专心投入到不费钱的手机摄影上。让体验课成为副本，在遍遍循环升级中发现解救热爱的密码，或许是当代年轻人在追寻的“新生活计划”。
9.9体验课守护钱包
小学生有自己的兴趣班，成年人除了jelly cat当然也能找到新乐趣。从最普通的声乐、瑜伽、器乐，到相对小众的马术、京剧、滑雪等项目，低价试听课涌入团购、社交平台，成了年轻人可进可退可循环的瞬息全宇宙。
曾经“年轻人上夜校”一度火成微博热搜，但当大批人涌进当地夜校后发现课程名额要抢、上课时间固定、上课地点有限制后，也就慢慢退潮。如今，他们涌向商场、俱乐部和工作室，定制起自己无拘无束的“新型一对一夜校”。
美团、大众点评数据显示，2024年7月-9月，“体验课”关键词搜索量环比增幅达到364%。在小红书上，有不少网友将低价体验课评价为夜校平替，既不需要凭手速抢课，价格也便宜，是低成本增加生活丰富度的新思路。
跳出“买杯奶茶、吃个火锅、看个电影、逛个乐高”的标准商场日，体验课让两点一线的年轻人在常规之外邂逅新爱好，给自己一个周末走出家门的理由。
体验不好，也最小化了沉没成本，可以轻轻松松无负担退场。在低价的“加持”下，这些平常没有机会接触的“中产”项目都瞬间变得亲切起来。
年轻人常说自己做事“三分钟热度”，兴趣来得快、退得也快，红过一时的健身课就是前车之鉴，办了月卡一个星期还去不了一次，最后就不想再去了。所以薅完就跑的体验课，刚刚好。
9.9的低价低时长体验课，在逐渐迎来“加量不加价”的浪潮，取而代之的是19.8或29.8的完整高燃版体验课。在国贸的舞蹈室里练上60分钟舞蹈，足够加个滤镜配个抖音爆款BGM发发朋友圈；跟着专业声乐老师学唱流行金曲，下次在KTV里嚎上一嗓子震慑一众好友…主打一个现学现用、值回票价、不留遗憾。
比起意犹未尽的“阉割型”体验课，这种体验课明显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让年轻人在声声夸赞中把爽点满足到最高峰，然后不知不觉被洗脑着报名了全套课程。
但最高级的“薅式心态”是，常在花丛过、技多不压身。“老师可以塞上800个知识点，不用讲透彻，我回去自学慢慢来”“体验课我就没想过要学完整舞蹈，练几个很酷的动作就够了”大部分体验党们认为，精髓在于“全程抵挡住推销的诱惑”“薅到就是赚到”。“薅”的同时还得留下学习资料，最大化学习收益。拍体验视频、照打卡照片，都是让9.9增值成99的方式。
商家难解“留量”谜题
从报名9.9体验课的那一刻起，年轻人和商家的博弈就悄悄开始了。店员会在话术里暗示“体验课只是最基础的教学，想要更高级的技巧、更资深的老师可以选付费课”。
但此时顾客当然不能马上表示“不会再付费”，只是默默按下不表。授课老师也很聪明地丝毫不提后续续课，等到课程结束才悠悠拿出一张价目表，表示“多少多少人都在这学，体验学员可以给到多少多少优惠”。
脸皮薄的顾客此时可能败下阵来，出于不好意思和尴尬，答应回去考虑考虑。但常在体验课游走的年轻人，会主动放低姿态表明“自己只是玩票”或在心里再盘盘预算，下定决心拒绝到底。
在和商家的钱包争夺战里，每次犹豫和动摇都有可能导致败北，精准拿捏住商家的心理，一般尝试宣传几次也就熄火了，他们也都非常注重自己在点评软件上的评价，“就算是要推销，也不敢硬来”。
不过，只要体验双方互相尊重，课程内容言之有物，大部分体验党还是愿意配合商家的“氪金话术”，“又想少花钱，又不想听别人推销，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薅完就跑、跑完就换，体验党们在不同团购软件和商家间打着游击战，常常是狡兔三窟，只此一次。
从源头逻辑出发，商家推出9.9体验课的原因不难猜测，那就是通过一节试听课程引流，吸引潜在客户，并在课上课下的时间里推销后续课程。体验课大多都会写明“零基础教学”“低门槛入门”，社恐也能收获一对一的教学体验，也消除了首次接触新鲜事物的焦虑感。
但体验课即使效果拉满，也往往不一定能真正转化目标客户。有机构老师吐槽，“有时候想真心教一个新学员入门，对方也说自己是小白没上过什么课，结果还没开场，他都摆好姿势动作了，这个肌肉记忆没10节课还真练不出来。”慢慢的，自己的激情也被消磨了，不过还是得按规定程序完成课程。
体验党薅完跑路，留给商家的是“如何让上完体验课的人办卡”、“怎么催新客户成交”的难题。
新手商家会陷入选秀新人般的流量焦虑里，担心自己“跑粉严重”、“留不住粉丝”，但当“经受过顾客的一波波袭击”后也就释然，“至少有了流量，赚了好评”“一百个体验的人里留住一个也赚了”，“而且现在很难找到这样近距离接触意向客户的机会了。”
更何况粗略计算下来，仅在大众点评这一个平台，9元的低价体验课每月就能为一个热门舞蹈工作室带动60-120人的正课消费，转化效果的直观体现就是每月能多开2-5个班。
现在不少商家已经能够熟练地辨别体验党和真心想学的顾客了。后者目的性很强，刚到店就会想着砍价，上课时也注重效果，更想要步步到位，想好好打基础。而体验党一般对于课程怎么上，也不会有太多的想法，反正学不到就换一家，再学不会就“跨界”换个门路学。
运气好的时候，十个人里能有三四个人成为正式学员，运气不好，一个月忙活下来，一个留存也没有，纯亏，但再挣不着钱，9.9低价课该开还是得开。
毕竟舞室在卷、拳击场在卷，更别提早被卷坏了的各类琴房，接触不到顾客就永远没有转化的机会，在教育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连东方甄选直播带货都能赚一毛是一毛，更别提苦苦挣扎在培训温饱线上的普通商家。
不过共同点也很明显，无论是体验党还是正式学员，大多都只是把唱歌跳舞弹琴骑马作为一个爱好，或是一种社交资本。老师们提供的不只是技能和手段，更多的是给足学员情绪价值，说两句好话换一句顾客好评。
针对学员动作熟练度夸是常态，而暗示其学了某项技能后直接迎来人生质量的飞跃、生活价值的提升则是更高级的“夸夸法则”。
没有人不享受被赞赏，体验课的享受堪比短剧逆袭，专业老师“在线认证”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堪比六边形战士，享受在鼓励声中“迷失自己”的快乐，还不用承担正式学员练上千次百次无甚进步的痛苦，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会沉浸其中留下来。
“定力不太好的人太容易买课了，也太容易留下来了。这话术跟当初推销保险保健品的人比起来也没什么高级的，也有很多业内普通机构就是套了个体验的壳卖情感。”业内某资深舞蹈机构负责人总结当下营销卖点，表示情绪价值才是胜者法则。
折射成人培训新趋势
推开房门，瘫倒在床，举起手机，开始机械的刷朋友圈、看短视频……身体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运动，脑子里也塞不进新知识，连较长的影视剧、网文都看不下去。以前的热爱变成了现在的负担，当代年轻人的“文化体力”一直在流失。
“文化体力”对应着“生理体力”，指的是我们为在工作之余读书、进修、看电影、读小说等泛文化休闲活动储存的精力。现在工作不仅压榨掉了劳动力，更让打工人把从前的小众爱好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捡不回来。
与其说9.9体验课打开了新生活方式，不如说是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自我，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心理支点，为人们的业余生活提供了另一种轻松无负担的解法。体验课火爆，行业逐渐发展进入买方市场，这把火会越烧越旺。
比如曾经以公共服务就业培训方向的中公教育，就表示今年将优化业务与产品结构，重塑其商业与盈利模式。
其旗下子品牌中公优职更正式推出“夜校课堂”，已推出课程涵盖职场写作、实用外语、音乐素养、健康管理、美妆造型、舞蹈、游泳、非遗手作、书法、绘画等29门课程，每节课时控制在1小时左右。目前主要教学点主要在北京朝阳、海淀和昌平等地区的教学基地。
此前网易有道官宣成立“有道成人教育事业部”，将原有的有道成人学段课程迁移至网易云课堂。同时，网易云课堂还被定位成面向终身学习人群的系统化学习平台。而在更早些时候，一款名为“不凡课堂”的App上线应用商店，据其官网信息显示，“不凡课堂”为在线教育机构作业帮旗下的成人教育品牌。
几年过后，风口的大风一直吹，品牌却一波又一波地销声匿迹，大厂没能抢走商场五楼里的“成人流量”。从有道成人教育事业部到中公优职，瞄准的都是成人培训蛋糕，但方向似乎已不再是“去班味”而是“添班味”。打着“提升职场培训能力”或“变现办副业”的旗帜，难免会让不少想简单、想轻松、想在下班后和工作切割的年轻人“压力值MAX”。
也有网友吐槽“下班就别卷了，好好唱歌跳舞不好吗”、“别上个课就马上联想到涨工资升职”，或许当下年轻人需要的未必是精英化、专业化课程，而是简简单单普及知识、培养兴趣爱好的轻量化时间。
虽然如今成人培训行业方向还尚未明确，但成人作为学生时的判断能力和自主性更强，因此“没那么好糊弄”。老师负不负责、课程值不值得，他们自会做出判断，毕竟早就在美团、小红书、抖音的套路中炼出了火眼金睛。
无论是花9块9体验一节快乐的试听课，还是给自己报平价的夜校、老年大学，都是年轻人“找乐子”的一种尝试，没必要太严肃、太认真。从主动选择的即时体验中获得快乐，寻找一种低成本的“万花筒生活”，不妨从9.9体验课开始，松弛感就在不经意间悄悄敲开心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