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学外语”,你拔我的舌头干什么?

教我“学外语”,你拔我的舌头干什么?
2019年06月19日 00:02 物种日历

我第一次见到自由飞翔的八哥(Acridotheres cristatellus)是在泰山脚下,那只鸟一开始在校园的草坪上觅食,有人从旁边经过,它展翅起飞,翅膀下清晰的白斑让我认出了它的身份——八哥。以往见到这种鸟儿,不是在花鸟市场就是在一些店家门口,总之都是在鸟笼里,这只竟然全无束缚,让我不由得有点惊讶。它飞落到屋顶之后又恢复了一身漆黑的形象,翅膀上的白斑被折叠的飞羽掩盖,“鼻梁”上竖着一撮短短的冠羽,因为黄色的“眼白”(日历娘:实际上是虹膜)较大而黑色的瞳孔细小,眼神给人一种凶恶的感觉。

就这么傲然出现于你面前。图片:Martin Hale / FLPA / Minden Pictures

发现我在盯着它看,这只八哥拍拍翅膀飞走了。当时我以为它只不过是个偶然从笼中逃出的幸运儿,然而八哥的故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给我支点,我能撬动虫子

八哥是椋[liáng]鸟家族的一员,椋鸟科(Sturnidae)是雀形目的一科,大概包括一百多个物种,其中一些原产于亚洲的物种被称为“八哥(Myna)”,尤其是八哥属(Acridotheres)及近似的一些种类。八哥的英文名是Crested Myna,是我国分布较广、最为人熟知的一种。

关于八哥名字的由来,最常见的解释是:因为它们翅膀上的白斑在飞行时形似“八”字,从而得名八哥。但为啥要管一种鸟叫“哥”呢?也许是因为熟悉和亲近吧,就像我们喊快递员“快递小哥”一样。

跟着水牛飞行的八哥,可见翅膀内侧的八字状白斑点。图片:Staffan Widstrand / NPL / Minden Pictures

八哥是杂食性鸟类,喜欢在地面上觅食,主要吃虫子和果实,但发现其他食物也会来者不拒,我曾见过一只八哥飞到干涸的河滩上捡食死去的小鱼,垃圾堆和粪堆也是它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最常见到的景象是一堆堆的八哥落在草地上,边往前行走边低头觅食。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八哥的觅食方式与同样喜欢在草地上觅食的戴胜、乌鸫和麻雀都不一样:戴胜用它那细长的喙在地上戳来戳去;乌鸫[dōng](Turdus merula)快走几步就停下观察,发现露头的蚯蚓就冲上前一口叼住;麻雀直接啄食草叶和地面上的食物;而八哥则是将喙插入草丛或泥土中然后张开嘴,这样上喙和下喙就会将草皮或土块的缝隙扩大,借此寻找躲藏起来的虫子。这种利用杠杆原理的觅食方式是椋鸟家族的独门秘技。

站在牛头上寻找小虫的八哥。图片:Staffan Widstrand / NPL / Minden Pictures

鸲鹆效言,不必调舌

八哥古称“鸲[qú]鹆[yù]”,人们很早就知道它能学人说话。明代冯梦龙的《古今小说·临安里钱婆留发迹》里有这么一句:“这小鸟儿,又非鹦哥,又非鸲鹆,却会说话。”将八哥和鹦鹉并列,说明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两类鸟儿的学舌能力不相伯仲。

虎皮鹦鹉(Melopsittacus undulatus),是少数可合法饲养的宠物鸟之一,会学人说话。图片:pixabay

庄元臣所著的《叔苴[jū]子》中则记录了一则寓言故事《鸲鹆效言》:“鸲鹆之鸟出于南方,南人罗而调其舌,久之,能效人言。但能效数声而止,终日所唱,维数声也。蝉鸣于庭,鸟闻而笑之。蝉谓之曰:子能人言,甚善;然子所言者,未尝言也。若我自鸣得意哉!鸟俯首而惭,终身不复效人言。”

大意是:鸲鹆鸟产于南方,南方人把它捉来调理了它的舌头,时间长了它学会了说人话,但只能学几句简单的话,一天到晚说的就那么几句。一只知了在院子里鸣唱,鸲鹆听到了讥笑它。知了对鸲鹆说:你能学人说话固然很好,但你所说的并不是你想说的话,哪有像我这样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更好呢!鸲鹆惭愧地低下了头,从此再也不学舌了。

看到这里有人就会问了:“调其舌”是个什么操作?养鸟人一般把这个操作称为“捻舌”。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从前人们认为鹦鹉之所以能学舌,就是因为它的舌头肥厚灵活类似人的舌头,所以能够学人说话;而八哥的舌头尖细僵硬,得先用手捻掉它舌头表面的一层硬皮,让它的舌头变软,才能学会说话。

“你要做什么?!(惊恐)” 八哥的近亲,家八哥(A. tristis)。图片:pixabay

实际上这种观点是完全错误的。人类和其他哺乳动物用声带发声,而鸟类并没有声带,它们的发声器官称为“鸣管”,是由气管的多个扩大的软骨环及其间的鸣膜组成,空气从气管中流动,使鸣膜震动发出声音。很多鸟类在气管两侧还附有鸣肌,它们可以通过鸣肌调节鸣膜的紧张度,从而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另外,鸟类没有嘴唇,即使它们有类似人类的舌头,坚硬的鸟喙也无法配合舌头的动作来调节发音。

所以,八哥学舌其实是控制鸣管中的鸣肌和鸣膜,来模仿人类说话的音调,舌头对它来说只是辅助进食的器官,并不是发声器官。捻舌对八哥学舌不仅没有帮助,还会带来无谓的痛苦,甚至可能导致八哥出现口腔感染。八哥属于“三有”保护动物,私人买卖和饲养从根本上就是违法的。所以“捻舌”这个操作不仅无意义,还代表这个养鸟人有违法行为。

八哥的亲戚鹩哥(Gracula religiosa)被笼养。实际上鹩哥也属于“三有”保护动物,私人买卖和饲养违法。图片:PhotographerStaffan Widstrand / Wild Wonde / NPL / Minden Pictures

一路北漂

传统上认为,八哥属于不迁徙的留鸟,在我国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及以南地区,以秦岭-淮河线为分布北限。古人对此早有认识,《淮南子·原道训》将八哥的分布当做物性不可改变的论据:“鸲鹆不过济……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按这个说法,我在泰山看到的八哥如果是一只野生八哥,那它应该是分布最北的八哥了。

然而,如今八哥在济水以北的地区也十分常见。打开“中国观鸟记录中心”查询一下,今年元旦到六一期间仅在北京就有41笔八哥的观测记录,这还只是上传了的记录而已,对观鸟爱好者来说,八哥属于常见的“菜鸟”,很多时候看到八哥,都会习惯性地将它们当做“背景群演”,不会特意记录下来。实际上,八哥已经在华北甚至东北部分地区安营扎寨,繁衍生息。当年主持编写《淮南子》的淮南王刘安如果知道了这事儿,估计会觉得脸有点疼吧。

在观鸟人眼里,八哥的存在感实在是很低。跟背景板没什么区别。图片:GerifalteDelSabana / Wikimedia Commons

是什么让八哥改变了留鸟的习性,大举北上呢?它们并没有改变习性,是我们人类“帮”了它们一把。因为八哥会学舌又容易饲养,常被人养作(非法)宠物,贸易需求量很大,每年春夏都有大批的八哥雏鸟被贩运到北方。这些八哥里的一部分或是偶然逃出鸟笼,或是因学舌能力太差被主人弃养,有些则是被鸟贩子卖给宗教信众用于“放生”仪式,这部分“幸运儿”重获自由之后,凭借自己超强的适应能力在北方落地生根,不断繁殖壮大,为八哥家族开辟了新的生存空间。

我曾去青岛的一所高校参加考试,到达时是傍晚,大群的八哥和喜鹊聚集在校园里的法国梧桐上夜栖,黑白相间的羽翼笼罩在教学楼上空,嘈杂的鸟鸣震耳欲聋,从天而降的“天屎”把校路染得斑斑点点,让我不由得同情起这所学校的同学们来。

这张八哥的照片拍摄于中国河北。图片:Neil Bowman / FLPA / Minden Pictures

塞翁失八哥,焉知非福

定居我国北方的八哥是否会对原有的生态系统造成不良影响呢?目前尚未有人做过相关研究,它们似乎和北方的亲戚,如灰椋鸟(Sturnus cineraceus)相处融洽,我曾在冬季看到上百只的八哥和灰椋鸟混合成群在麦田中觅食。然而在我国的宝岛台湾省,那里的八哥却深受“外来移民”之苦。

中国台湾本来只有一种八哥,属于台湾省独有的亚种(A. c. formosanus)。但有不少台湾省群众也喜欢饲养宠物鸟,宠物商人就从东南亚及南亚等地进口了许多其它种类的八哥,有些外来种八哥也逃出囚笼,在野外定居下来。

“莫西干型鼻毛”的林八哥(A. grandis)。被人工引入中国台湾。图片:Simon Bennett / BIA / Minden Pictures

现在中国台湾除了原生的台湾八哥之外,还有多种入侵的外来八哥,比如家八哥(A.tristis)、林八哥(A.grandis)、丛林八哥(A.fuscus)、爪哇八哥(A.javanicus)等,它们与台湾八哥习性相近,对食物、巢址的需求几乎一样,与台湾八哥产生了竞争。据观察,随着外来八哥的扩张,台湾八哥的数量和分布区域都在不断缩减,生存前景不容乐观。

八哥在我国北方作为外来物种,适应了新的环境而欣欣向荣,而它们在中国台湾的同族,则因为外来亲戚的竞争而每况愈下,归根结底,两种现象产生的原因,都是人类对笼养鸟的爱好。可谓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斯里兰卡,一只家八哥在替水牛掏耳朵。图片:Robin Chittenden / NPL / Minden Pictures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5年第170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南川木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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