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莉
编辑|江岳
01
风波
招最好的人，给最大的空间，看最后的结果，让优秀人才脱颖而出。
这曾经是李彦宏总结的百度人才观。在璩静事件中，它连同“简单可依赖”的百度文化一起被大众审视，继而有了别有意味的解读。
这是一场由个人掀起的风暴，但绝对不仅仅围绕个人。自然，风波也不会因为璩静离职而结束。——看得出来百度正在努力修复，5月11日，一支名为《简单之风吹满地》的MV在“百度同学”的视频号上发出，其中看似坦诚地提到各种大厂病，还喊出了“捍卫度厂文化，让百度越来越好”的口号。
但显然，这支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想必投入不低的宣传片，影响力不及璩静事件的百分之一。毕竟，璩静的职业照已经登上了不少海外媒体的页面，引发业内戏谑：她以一己之力，完成了百度的海外传播任务。
因为璩静在短视频中展现出的“狼性”，以及后续一些明显来自内部人士的爆料所指向的荒诞与不合理，百度，这家多年标榜简单的科技公司，至少在短期内，或许都很难让人相信它的「简单」了。
最开始，大众的炮弹集中在璩静身上。连同部分内部人士，也认为这是个人行为。
“璩静又不是第一天发癫了”，一位不便具名的百度公关人士向首席人物观透露，诸如此类的素材，在小红书、公众号等平台比比皆是，多数是真的。“打小人"的视频流出后，“癫”的标签更是牢牢立住——顺便也证明了她在内部的人缘或许并不算太好。
然而，如果没有“百度公关一号位”的身份，璩静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公众人物”。
说到底，真正的关键词是：百度。
02
简单，想而不得
在江湖迭代不断的互联网大佬中，李彦宏的形象一直很稳：喜欢谈技术、外表帅气。他出席公开场合时，总能引发一番关于颜值的讨论。显然这也是他喜欢的。
他的诸多朴素生活习惯都被报道过：热衷养花弄草，曾经在贴吧跟网友讨论养护知识，一次与高瓴资本张磊同行去西藏，一路对所见的植物如数家珍，让对方印象深刻。此外，他不喜欢应酬，不抽烟喝酒，喜欢下班就回家。还有员工在早上6点的食堂碰到过李彦宏吃早餐。
创始人的性格会很大程度决定一家公司的基因。工程师文化在早期的百度中相当突出。百度价值观里的“简单可依赖”，也不难理解。李彦宏曾经多次提及，比如2011年8月的一封全员信中，他这样写道：
“简单可依赖是一种亲情。It is in our blood! Together，we will be much better!”
然而，13年后，璩静在短视频平台上展示了完全区别于此的一套企业文化。在她的表述里，员工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接受连续出差50天就不配升职加薪……对应到具体工作中，这些言论或许有具体的语境或者不同的落地方式，但在大众舆论场，它们成为了暴论。
作为大公司的百度，或许早就不是技术男李彦宏当初喜欢的样子。
上一次他公开表达对公司的不满，是在2023年冬天。在谈论百模大战时，他提到，包括百度在内的大公司内部反应太慢，生产力落后，当年年初，他还在内部反思关于增长与现金流的问题，批评内部员工没有商业意识，导致新业务“收入质量”不高——翻译一下就是，赚钱不行。
当然，最振聋发聩的呐喊，应该是他在2012年发出的全员呼吁：鼓励狼性，淘汰小资。
图：李彦宏全员信《改变，从你我开始》网络截图璩静的一部分特质，似乎是可以呼应到这里的。她在短视频中呈现的主要观点，都可以挂上“狼性”的标签。
只是，时隔12年，人们对于百度公司、互联网行业、狼性、奋斗等等的看法，早已发生了巨变。12年前，狼性可能让一位基层互联网员工保持对财富自由的向往，持续努力工作，跟随公司上市而获得大量财富，还是能够触摸的梦想。12年后，一切都变得复杂且模糊起来。
至于百度曾经引以为傲的工程师文化，变化落在员工身上同样明显。
“可依赖？别逗了。我们只是用完就可以扔的工具人罢了。”一位技术部门的百度员工告诉首席人物观，很多人对于公司所倡导的价值观都无所谓，只是拿钱办事，因此，对于璩静事件也没有太多感觉。
“百度各个都是向上管理的专家“，一名前百度员工提到，只做领导看得见的事是很多百度人的行事准则了。“只会干活是拿不到好绩效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裁掉了，要会汇报，会画饼，指标好看，以及跟领导的关系怎么样。”
一些本意在于保障员工权益的机制，在具体操作中却形同虚设。据知情人士透露，璩静经常在微信群里“发癫”，但群里的HR人员并不会做出什么反应。“HR只是个基层员工，抱VP大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干涉？”
在脉脉，有自称是百度员工的用户记录过这样一件事：
疫情期间的骄傲颁奖典礼上，通知我们项目组选十几个代表去领奖，结果到那天临时知道是Robin颁奖合影，只能上十个，临时优先安排经理去领奖，一线干活的排在第一排看着他们领奖，我当时就没忍住想上去直接臭骂，当年疫情时候顶着发烧通宵加班，经理们一遍遍提完需求去睡觉，到最后果子摘了，还整这出！
当然，诸如此类的大厂病，并非百度“专利”。从腾讯、阿里到字节，这几年都在忙着攻克大厂病，找回初心。百度的行动也很早。早在2016年的魏则西事件后，李彦宏就发文称，要将百度的文化找回来。“业绩增长凌驾于用户体验，简单经营替代了简单可依赖，我们与用户渐行渐远”。
但从成效来看，只能说：回到过去，有点难。
03
工具人
一部分人对百度公司在对璩静事件中扮演的角色表达了同情。
这很罕见。在关于互联网公司的讨论中，大厂往往与“资本家”挂钩，是要被审视甚至是抨击的。
百度不同。它这次甚至有点“可怜”。
在“秒批”速度离职后，璩静被曝出早在今年4月就注册了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日用品销售、家电销售、通讯设备销售、化妆品零售、服装服饰零售、文化娱乐经纪人服务等，并直接出任公司法人与大股东。显然，她是奔着直播带货去的。
而从多方陆续放出的消息来看，璩静早早就举起了重视短视频的大旗。她曾经带领团队拜访网红“海参哥”，学习短视频和IP打造技巧，还选中杭州一家制作公司拍摄短视频，亲自出镜，并“幸运”地一炮而红。
这就很容易让人怀疑：她在花百度的钱，办自己的事。
一位接近璩静的百度人士提到，璩静的劳动合同应该是在今年8月到期，“她可能有想法，在提前做准备。但说实话，她可能也没想到这么火。”该人士称，压力最大的那两天，璩静在办公室里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至此，「简单」在百度公司似乎发生了变异。一种是稀释，主要表现在大厂病横行；一种是换装，更接近傻。
关于百度“人傻钱多”的戏谑，主要源于那几桩被载入互联网史册的收购案例。91助手、糯米网、渡鸦科技，在对这些公司的收购中，百度都花了大钱，没啥成绩，也因此有了“善后企业”的称号。
在此背景下，今年年初百度宣布旗下关联公司终止对YY直播的收购协议，倒像是在浪子回头了，毕竟，36亿美元，这笔钱如果真的砸到游戏秀场直播里，恐怕只是重复“善后”的历史。
于是，也就有了网友调侃：以前百度是被其他公司骗，现在是被自己的公关一号位骗。同时被大家搬出来的句子是：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相比璩静被“锤”之后的发声，百度至今还欠网友一份官方声明。
《年会不能停》里有这样一个桥段：上位者知道胡建林有背叛利益组织的打算后，准备开除他，结果发现开不了，因为最后的人事审批需要胡建林本人签字。如今，这个魔幻桥段算是有了现实依据。
据接近璩静的内部人士透露，此前璩静本人负责审批百度公司的一切对外发声，事情发生后，大家发现：她可以随时对网络声音进行回复，公司却缺乏审核她言论的环节。“她想回复就回复，没人能管住她。”
某种程度上，对「简单」的深刻理解成就了李彦宏与百度。
28岁时，李彦宏还在华尔街工作。这位道琼斯高级技术参谋发现，《华尔街日报》网站每天要产生约15万条内容，用户检索难度极大。他参考自己在北大学过的科技论文索引方式，即，通过被引用次数来判断一篇论文的好坏，申请了一项超链分析的专利。后面长达20多年的故事，也就由此有了开始。搜索引擎的关键，就在于让用户更加“简单”地获取信息。
如果说简单是技术的魅力，当一家技术公司发展到足够规模，复杂就会成为它的天敌。用户体验可能不再是被关注的重心，背着KPI的打工人，考虑更多的是如何让领导看到自己的工作，如何在绩效考核中拿到更高的分数——这样的趋势，已经直接体现在人们日常使用的那些越来越臃肿的App里。
一个事实是，尽管拥有了越来越多酷炫的办公楼、看起来高深的黑话体系，以及依靠公司实现阶层跨越的新贵，但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已经不酷了。进入中国30年后，互联网正在解决自己的中年危机。
早衰的迹象，只是在百度身上更加明显。
它总在追赶。移动互联网时代，它总在错失风口。进入AI时代，百度在自动驾驶方面早早布局，却看着华为出尽风头。在问界大卖的同时，按照懂车帝的数据，百度与吉利合作的极越汽车上市至今累计销量不到2000台。
“我这个人，如果没人和我争，我就发挥不出来。”学霸出身的李彦宏曾经这样说道。保持初心的同时寻找新故事，如今与他重新站在同一条赛道的大佬并不少。这场竞赛的结果，或许会直接影响互联网格局。
李彦宏骨子里是念旧的。
被他高度信任的CFO王湛生意外离世后，后者的办公室被保留了一个月没动，人们想念王的时候可以进去坐坐。他也会记得北大90周年校庆时出过一本书《精神的魅力》，序言中，季羡林引用的一句泰戈尔诗句：
“你无论走得多么远也不会走出我的心，黄昏时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
没人能清晰找到百度丢掉「简单」的那个具体时刻。它是由无数令人失望的瞬间、无意识的琐碎堆砌而成的，水滴石穿的过程。
“百度经历了一次次严峻的考验，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清醒地认识自己，清醒地认识自己的目标，无论于人、于公司都是最为重要的。”百度上市那年，李彦宏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他也在后来谈到，如果百度有一天跑偏了，一定是文化和价值观出了问题。
璩静事件终究会画上句号，尽管百度需要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去修复自身形象，但区别于魏则西事件，它冒犯了公众，却并没有实质性地对用户造成伤害。——这是百度不能触碰的雷区。
站在乐观的角度来看，这对百度来说，或许也不是坏事。热爱绿植的李彦宏一定清楚，种类明确的虫害，往往比不明原因的枯萎好解决。
当然，他首先得确保土壤是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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