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里在2022财年「ESG报告」和「碳中和报告」中公布了较详细的碳排放数据,并提出将在2030年前实现自身运营碳中和,显示出了其对减碳的积极态度。
但审视阿里碳中和报告,仍能看到其中诸多不足之处。比如在已公布「范围3碳排放」数据中,阿里没有计入应当纳入的直营商品及入股快递公司涉及的碳排放;比如并未公布它的外卖平台饿了么的单量、包装使用量,信息披露质量方面有待提高;再比如在第三方卖家碳排放与平台责任边界不清的客观前提下,阿里将这部分定义为范围3+,从而排除在自身碳排放之外……这些问题都值得商榷。
ESG在促进中国企业高质量发展方面,具有巨大的探索空间,阿里作为平台经济头部企业,责任相当重大。新经济学家智库就阿里「ESG报告」以及「平台经济与第三方卖家关系」等核心问题,与业内专家进行了专题研讨,并为阿里的碳中和计划提出相关建议。
报告撰写/樊 博(新经济学家智库研究员)
鸣谢专家/
马 瑛(新经济学家智库高级顾问、社会责任国际前中国区主任、国际首个社会责任标准指导文件执笔人)
李俊峰(红杉中国投资合伙人、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和国际合作中心首任主任)
施懿宸(中财绿指首席顾问)
张俊杰(杜克大学尼古拉斯环境学院教授、昆山杜克大学可持续投资研究中心主任)邱慈观(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全职教授)
姜海凤(北京绿色交易所碳交易中心副经理)
李 蜚(CDP全球环境信息研究中心中国副主任)
编辑/王 炜(新经济学家智库研究员)
出品/
新经济学家智库New Economist
联络/
neweconomist@126.com
2022年8月,阿里巴巴集团(以下简称为「阿里」)发布了《2022阿里巴巴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报告》(以下简称「ESG报告」),显示其2022财年(2021年3月-2022年3月)碳排放总量为1324.9万吨。
此前阿里在《2021阿里巴巴碳中和行动报告》(以下简称「碳中和报告」)中公布,阿里将于2030年前实现自身运营的碳中和。
阿里旗下涉及的业务繁多,互联网平台经济的主要模式——电商、云、外卖、网约车,它都有所涉足,这也让它的碳中和行动显得意义非同寻常。
阿里躬身入局碳中和,必将会得到国内外同行的高度关注。
碳中和是全球各国共同追求的长远目标,各国面临的挑战巨大。在企业层面,国内外的监管部门已经制定或正在制定碳披露规则。2020年7月,港交所要求企业在其ESG报告中披露碳排放范围1、范围2数据;2021 年3月,生态环境部发布《企业温室气体排放报告核查指南(试行)》,对重点排放单位的碳排放报告、核查流程等作出明确规定。2022年3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提出了一个新规定草案,酝酿要求上市公司公布范围1、范围2的数据;同年4月15日,中国证监会也发布了《上市公司投资者关系管理工作指引(2022)》,首次要求上市公司在与投资者沟通的内容中披露「公司的环境、社会和治理信息(ESG)」。
阿里为推进ESG业务设置了三层架构:由杨致远担任主席的「董事会可持续发展委员会」;由阿里副总裁、罗汉堂总裁陈龙担任主席的可持续发展管理委员会,阿里ESG和双碳总经理杨灵叶是其委员;阿里各业务单元分别设有ESG工作组。
对于国内多数企业来说,阿里对ESG的重视及其标杆性企业的身份,具备强示范作用。阿里「ESG报告」、「碳中和报告」所涉及的减碳方案,尤其是范围1、范围2、范围3碳排放在实操中的边界确认,在推进国内平台企业碳核算秩序建立方面起到了「破冰者」的作用。
平台企业的ESG与新的权利边界探索
平台经济、平台企业是互联网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产物,经济实践的发展在不断刷新工业化时代的商业模式,也在溶解并演化出新的权利边界,进而影响基础理论并带动一系列的变革创新。
目前,平台经济业务中,第三方卖家带来的ESG问题与平台企业的关系并无明确答案,无论中国、美国、欧洲、世界其它国家和地区,都不再像工业经济时代那般有清晰的权利边界。
头部平台企业在ESG领域探索中扮演着先行者角色,譬如平台卖家所带来的ESG问题,平台企业该如何分担责任?责任边界该如何划分?阿里等国内头部企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我们需要用发展的视角和全球视角来观察中国平台企业的ESG工作,在权利边界探索中,对于企业在实践中领先已有标准的做法、推卸责任的行为,都有必要客观地去审视。这是中国企业高质量发展必不可缺的实践课。
ESG的关注重点在于减少企业的负外部性,目前能引起国内外广泛共识的企业负外部性内容中,温室气体排放是重要的一项。
对于第三方卖家碳排放与平台之间的关系,目前行业仍无统一标准,在企业实践中,也没有明确结论。沃尔玛和美国电商Target将第三方卖家碳排放计入其碳排放总量中;亚马逊和阿里则将第三方卖家的排放排除在外。
我们带着「平台与第三方卖家的ESG关系如何确定」这个问题,审视阿里的碳中和行动。
阿里在国内电商碳排放披露中算「优等生」
尽管对减碳话题的讨论已有数十年,但近几年国内企业才开始严肃科学、商业性地对待碳中和。
实现碳中和的前提是对碳排放量进行核算。碳排放量的核算需要科学标准的支撑。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全职教授邱慈观称,目前国际上认定的碳核算标准由「世界资源研究所」和「世界可持续发展工商理事会」共同制定。该标准将企业温室气体排放分为范围1、范围2、范围3。
其中范围1碳排放指的是公司拥有和控制的资源的直接排放,主要包括燃料燃烧、直接排放以及驾驶汽车产生的温室气体;范围2指的是企业购买的能源(包括电力、蒸汽、加热和冷却)产生的间接排放;范围3主要指的是公司价值链中发生的所有间接排放,包括采购的商品和原材料、商务旅行和员工通勤、运营废弃物和报废处理等上下游碳排放。

▲来源/世界资源研究所
简单而言,范围1、2是企业自身运营所涉及的碳排放,统计较为方便容易。范围3由于涉及到众多供应商,目前实践中难以对这部分产生的碳排放进行准确的统计。
这反映在企业数据披露上:A股5000多家企业,在2021年财报中仅有5.3%披露了范围1、2的碳排放,披露范围3的仅占0.6%。从这个角度看,阿里在「碳中和报告」公布范围1、2、3碳排放,在国内企业中可算「优等生」。
新经济学家智库高级顾问、社会责任国际前中国区主任、国际第一个社会责任标准指导文件执笔人马瑛认为,阿里在碳中和方面工作可圈可点,比如:成立ESG管理委员会,对于范围1、2,明确提出将在2030年前达到碳中和的总目标,是国内电商企业中唯一提出碳中和节点的企业;对范围3,阿里制定了供应商ESG行为准则,计划2023年在供应商中试点推进减碳项目。
去年3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关于碳排放的新规草案酝酿要求上市公司公布范围1、2的数据。对于范围3数据并未要求强制披露,SEC指出只有当这些数据被认为是重要的或是公司气候目标的一部分时才需要披露。
中财绿指首席顾问施懿宸表示,在美国刚刚对范围3做要求的情况下,阿里主动披露该数据,在电商企业中已算非常领先。

▲ 来源/阿里巴巴「碳中和报告」
阿里的表现也得到第三方机构的认可。去年1月发布的《中国零售电商气候行动与环境表现》对国内7家零售电商企业碳中和表现排名,阿里排第一。

▲ 阿里在零售电商企业的排名
阿里碳足迹远不止已披露的运营碳排放
阿里多项业务的碳中和工作在国内平台企业中已算领先,但阿里「ESG报告」和「碳中和报告」仍未全面展现其作为头部领军企业,在电商产业链碳中和进程中应尽的责任。
一年1324.9万吨的范围1、2、3碳排放只是阿里碳足迹的一部分。碳足迹指在一项活动或产品的整个生命周期中,直接或间接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量。阿里的两份报告所涉及的电商部分,并未统计第三方卖家的碳排放。
对比零售企业碳排放的结构,我们能看到阿里碳排放测算方面将面临的争议。CDP全球环境信息研究中心中国副主任李蜚介绍,根据CDP过往供应链碳排放测算的经验,零售行业或快消行业企业的范围3排放通常是范围1、2的将近20倍。据新经济学家智库计算,阿里2022财年公布的范围3碳排放量(787.7万吨)仅是其范围1、2碳排放量(537.2万吨)的1.47倍。
尽管界定第三方卖家的碳排放仍有争议,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阿里能对其平台第三方卖家全生命周期(从产品原材料开始到产品最终销毁所产生的全部碳排放)的碳排放施加不小的影响。经估算,这部分的碳排放是阿里披露的碳排放量的十数倍。
评估阿里电商平台业务的碳排放,可感知以阿里电商平台的上下游涉及的碳排放情况。下面我们将对其主要构成部分(电商及外卖业务)涉及的碳排放进行数据梳理和估算。
(一)电商
阿里电商的碳足迹构成比较复杂,它囊括了从产品原材料、产品生产、上游运输、下游配送,还包括快递的包装,最后再到产品被损耗销毁。这些环节都在产生碳排放(见下图)。

▲ 来源/《中国零售电商气候行动与环境表现》
这一系列环节涉及的主体包括生产商家、电商平台、平台卖家、快递公司、消费者,其中电商平台是链条核心。
多家第三方研究机构只能尝试测算其中部分环节的碳排放,但电商业务全产业链包括商品上游的生产、配送,下游的配送,商品销毁等环节所涉及的碳排放数据,至今仍无清晰数据,这为碳减排工作带来了阻碍。
在这些研究机构的测算报告中,碳减排机构「碳阻迹」的统计涵盖范围比较广泛,它们测算得出2019年中国电商行业中,包括电商包装、物流、数据中心、仓储以及办公这几个环节所产生的碳排放为5326万吨。
最新的相关测算来则自中国石化的《2021-2030中国快递业绿色包装碳减排潜力研究报告》。该报告通过「碳排因子法」,计算各类型快递包装全生命周期碳排放,测得2020年中国快递包装在生产、废弃物处理阶段等全流程的碳排放总量为2395.84万吨。但报告并未直接测算电商包装涉及的碳排放。艾媒咨询发布的《2020年中国智能分拣行业研究报告》显示,快递订单中超过80%属于电商业务,由此可推算出电商快递包装涉及碳排放总量将接近2000万吨。
在波士顿咨询发布的《从理念到实践:电商平台推动商户减碳的高效管理指南》中,提供了电商商品全生命周期碳排放计算方法,同时计算出2019年电商相关碳排量为3-4亿吨。
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19年阿里电商市占率为55.9%,以此推算得阿里2019年电商相关碳排放量为1.67-2.23亿吨,按照13%销售额增长率计算(阿里2022财年电商商品交易总额相比2020财年增加13%),由此大致估算2021年阿里电商相关碳排放为1.88-2.52亿吨。

▲计算方法源自波士顿咨询 图自/新经济学家智库
(二)外卖
阿里外卖业务涉及的碳足迹由平台「饿了么」产生。
外卖行业的碳排放也很复杂。包括外卖的生产、上游的运输、外卖包装、下游配送、废弃包装及食物的处理,这些环节都会产生大量碳排放。
对于外卖行业的碳排放,目前业内人士主要聚焦在外卖包装的处理上,这是外卖行业肉眼可见的负外部性。每天数百万餐饮商家将以千万份计的外卖送至消费者手中,这也使得外卖行业每天产生数千万个外卖包装餐具、餐盒与包装袋。这些包装垃圾最终进入城市垃圾处理系统,被焚烧、填埋,产生巨量的碳排放。
可以通过一些数据估算「饿了么」外卖业务涉及的碳排放量。
据前瞻研究院的数据,2021年一季度,饿了么外卖市场占比为26.9%。以东北证券《外卖,疫情之下价值-韧性凸显,长期盈利改善逻辑清晰》报告列出的2021年全国外卖订单量201.2亿单来计算,饿了么2021年的订单量约为54.1亿单。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温宗国教授曾估算北京一份外卖订单的包装和运输会产生680g的碳排放。如此推算,2021年饿了么外卖订单在外卖包装及运输、包装处理的全生命周期碳排放为368万吨。
包装以及配送在外卖产业链中的碳排放占比并不算大,一篇关于饿了么减碳的稿件显示,外卖业务中食材及运输和烹饪这两个环节才是碳排放的主要来源,文章举例称,烹饪和食材及运输环节占一份螺蛳粉外卖碳排放80%以上。这意味着饿了么外卖业务涉及的碳排放可能超过千万吨。
根据以上估算,阿里外卖与电商业务全产业链涉及的碳排放是阿里披露碳排放的十数倍,这是阿里「碳中和报告」未能体现的部分事实。
阿里ESG报告和
碳中和报告的不足之处
除未能体现电商和外卖业务涉及的巨大的碳排放量之外,阿里「ESG报告」和「碳中和报告」主动披露的一些数据也不够全面。马瑛认为阿里范围3碳排放工作需要更细化。
这从阿里与亚马逊碳排放数据对比中可以看出:亚马逊2021年收入共计约4698亿美金,公布的碳排放量为7154万吨,阿里2022财年收入共计约1345亿美金,碳排放量约1324.9万吨。两者业务结构相似性较高,但亚马逊的单位收入碳排放相比阿里高了54%,数据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
北京绿色交易所碳交易中心副经理姜海凤认为,温室气体议定书将范围3碳排放分成15类,虽然看起来有个统一的核算标准,但企业在选择公布数据时,不同的企业选择公布的项目是不同的,这可能使得我国电商平台公布的碳排放数据与亚马逊有差异。
总结来看,阿里在碳中和报告中的不足如下:
1、未将直营货物碳排放计入自身碳排放。
阿里公布的范围3碳排放中,未包括直营业务高鑫零售(大润发及欧尚等线下零售超市)、天猫超市和盒马等品牌涉及的售卖商品的碳排放。这部分碳排放应归属于阿里公布的范围3中的“购买的产品或服务”。
国际上的类似案例,如沃尔玛,就将其直营业务商品的碳排放归入自身碳排放的范围3,并在2019年提出「10亿吨减排项目」,通过邀请沃尔玛供应商在6大主要领域(能源,产品设计和使用,废弃物,包装,自然和运输)设定目标和采取行动,实现到2030年,全球价值链中减少10亿吨的碳排放。
为达到这一目标,沃尔玛与汇丰银行合作,按照合作计划,每当供应商减少「10亿吨减排项目」六大领域中至少一个领域的温室气体排放,汇丰就会为该供应商提供更优的融资条件。
但阿里并未在其范围3碳排放中,计算其直营业务所包含商品的全生命周期碳排放。阿里直营及其它业务在2022财年的收入为2609亿元,按照前述波士顿咨询计算电商碳排放的方法,可估算阿里直营业务的碳排放将达到600-800万吨。
2、阿里投资的快递企业碳排放未计入。
阿里在范围3中公布了投资产生的碳排放,但这并不包括阿里投资的快递企业。
阿里的电商业务中,大部分履约配送由四通一达(申通快递、圆通速递、中通快递、百世汇通、韵达快递)、菜鸟完成,配送过程产生了大量碳排放。按世界资源研究所对范围3碳排放披露的要求,企业需要按股权比例将投资企业碳排放计入,这一点在阿里的碳排放报告中并未体现。
阿里对新经济学家智库回应称,阿里公布的碳排放不包括被投企业。其范围3中计入了阿里直营货物的配送排放和通过菜鸟连接的第三方配送(包括四通一达)排放,但通过菜鸟连接的第三方配送占比,阿里并未透露。
施懿宸认为,阿里需要厘清与诸多快递公司的关系,并承担与自己有关的物流碳减排工作。
阿里承担的平台责任还不够
阿里电商、外卖业务涉及的碳排放量,与阿里披露的碳排放量之间的差距,在于阿里将这部分数据放在了「范围3+」中。
范围3+的概念由阿里发布的《范围3+减排:超越价值链的企业气候行动方法学》(以下简称范围3+报告)提出,意指在范围1、2、3之外,企业的生态系统中参与者或相关方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

▲来源/
《范围3+减排:超越价值链的企业气候行动方法学》
范围3+报告对电子商务平台第三方卖家碳排放与平台关系进行了定义:「以电子商务平台型企业为例,由于电商企业本身对平台上非自有的店铺销售的产品及服务无所有权,其交易的产品和服务所产生的排放不属于企业的直接价值链,因此也不在其范围3的排放清单中。这部分排放属于该企业更广泛的生态系统,与范围3+概念契合」。
这种对第三方卖家碳排放与平台关系的定义带来了一些争议。在企业实践中,亚马逊未将其网站上第三方卖家产生的碳排放计入,沃尔玛、Target等零售企业选择在其碳排放中计入第三方卖家,这种做法使得亚马逊受到舆论的批评。
多位研究者对第三方卖家涉及的碳排放与平台的关系发表了观点。
认为平台的范围3碳排放应该包括第三方卖家的有张俊杰与邱慈观,张俊杰教授认为,如果把电商平台、消费者、第三方卖家结合起来看,其实就是供应商-中介-客户的一个供应链关系,第三方售卖的产品所产生的碳排放其实本质上还是没有脱离范围3的定义。邱慈观教授认为,电商平台上第三方卖家的碳排放应该计入电商平台范围3碳排放,其中包括来自下游运输和配送、产品加工、产品使用、产品报废处理等方面的碳排放。平台上的中小商家数以百万计,亚马逊、阿里等平台往往难以获取它们精确的碳排放数据,故目前这方面的披露情况不佳。获取这些数据费时费事,要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才行。
施懿宸则认为,不应该将第三方卖家产生的碳排放全部计入阿里的范围3。他认为从碳核算准则来说,第三方卖家产生的碳排放不能全部归给阿里,因为阿里并未购买第三方卖家的产品,仅从卖方处赚取渠道费和广告费,这意味着无法将第三方卖家定义为供应商,也无法将其碳排放计入代表价值链排放的范围3。
红杉中国投资合伙人、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战略和国际合作中心首任主任李俊峰、马瑛、姜海凤的观点更为谨慎。李俊峰认为,平台是否应该将第三方卖家碳排放计入范围3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碳排放管理的初衷,各方责任(直接责任、间接责任和伦理责任),泄漏排除与防止,计算方法学等议题,需要长时间的讨论。海牙地区法院在2021年对石油公司壳牌的判决,为这个问题提供了方向。判决中,法院认定,包括企业接受的服务或者产品,企业购买的产品和服务,或者企业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所形成碳排放,都计入企业范围3中。马瑛认为,目前对于平台企业是否应该将第三方卖家计入范围3仍无相关的标准。抛开范围3+不谈,阿里能做好目前公布的范围3碳减排已经不易。阿里虽提到了「供应商行为守则」,但其对供应商的定义并不明确,也没有提及如何确保供应商行为守则得到遵守。新经济学家智库向阿里方面询问对范围3供应商的定义,截止报告发布前未得到明确回应。姜海凤认为,相对于制造业企业,平台型企业范围3碳排放与范围1、2相比,差距没有那么大。但因为平台企业的生态系统非常大,连接的商家用户非常多,所以阿里的范围3+碳排放实际上也非常大。从这个角度讲,如果平台型企业能够真正发挥在平台生态系统里的角色定位,利用自己掌握的数据推动生态系统的减碳,实际上可以在助力社会碳中和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此外,阿里提出到2035年带动「范围3+」生态各方减少15亿吨碳排放。但是与第三方卖家涉及的巨量碳排放相比,这个数字也不算突出。按照上述估算的2021年阿里电商业务涉及1.88-2.52亿吨碳排放,假设每年阿里电商的销售额以10%的速度递增,2035年碳排放将达到7.13-9.56亿吨。
这意味着阿里所谓的带动15亿吨减排,对未来15年其生态链总碳排放并无显著减少,也无法充分体现阿里作为平台承担的责任。
对阿里碳排放的建议
对阿里「ESG报告」和「碳中和报告」进行审视是为了推动行业前进。为此新经济学家智库通过与多位ESG业内专家交流,并召开了「平台经济碳排放范围1、2、3以及与第三方卖家关系界定」的研讨会,同时根据过往对电商、外卖等行业的观察,对阿里碳中和行动提出6条涉及碳披露、碳中和具体途径的建议。
1、披露更多范围3碳排放数据。
根据世界资源研究所对范围3碳排放的定义,阿里没有公开的7个项目包括:
资本商品、燃料和能源相关活动、运营中产生的废物、下游运输和配送、售出产品的加工、售出产品的使用和处理寿命终止的售出产品,共7项碳排放信息。
张俊杰认为,阿里不披露这7项数据很大原因可能在于计算难度。线上销售的商品种类繁杂,快递运输由于交通工具、路线等差异巨大,外加海量的订单数量,可能导致阿里难以详细计算这部分内容。计算这部分数据本身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是需要对每个产品,每个快递环节进行碳排放量单独核算。由于目前针对这一块的核算标准相对缺乏,最终导致未能计入。如果随着技术不断改进,相信在未来还是能实现较为精确地计算的。
尽管这些项目的碳核算难度大,但阿里应对未测算完成的碳排放做出说明并公布披露时间表,同时说明在当下公布的范围3数据中,有哪些没有计入的排放项目(如直营商品、被投企业涉及的碳排放)仍没有准确的数据。
阿里还应该尽快公布一些基础数据,如公布外卖业务的订单量,外卖包装量等。这不仅能体现阿里承担碳减排责任的态度,也能提升阿里碳披露数据的公信力,推动行业发展,提升ESG治理水平。
在此基础上,阿里应积极落实「ESG报告」所提出的积极和利益相关者沟通,回应各方期待,改变目前较少实质性沟通内容的现状(比如当前沟通内容仍仅仅局限于发布的不够完善的「ESG报告」本身),提高信息披露质量。
2、阿里应设立可执行的短期目标。
在阿里的碳中和报告中,减排目标多为长期目标,具体措施很少出现。阿里应设立可执行的短期目标并披露具体的实施步骤。
阿里目前仍处在碳排放增长期。根据阿里自身公布数据,2020年全年,阿里碳排放为951.4万吨,2022财年(*此处为财年)碳排放量为1324.9万吨,一年多时间,碳排放增长了39.26%。
对于这一显著的增长,阿里在报告给出了三条解释,包括阿里原有业务如云计算、全球化和直营零售门客的扩张;为了提升履约服务等用户体验带来的线下业务发展;线上线下结合的新业务增长。
为应对这种碳排放增长,阿里应该设立可执行的短期目标,如以年为单位,设立绿电使用比例目标,设立电动车替代燃油车目标。
阿里回应新经济学家智库关于碳排放短期目标时称,碳减排不是一个线性过程。以「15年减碳15亿」这个大目标为例,阿里称这个目标的提出,是做了非常严谨的科学计量和测算的。
阿里称其减碳的办法是,将有减碳意愿、希望过低碳生活方式的用户,与有意向低碳供应链、低碳商品、低碳消费方向转型的企业连接在一起。为了促成这个连接,阿里正在探索一项让企业、用户能自愿减碳的商业机制,同时在努力降低企业减碳门槛,如阿里推出了能耗宝,帮助企业进行能源数字化,通过算法使企业减少不必要的电量消耗,从而达到减碳的效果。
但这与设立短期替代目标并不矛盾。不设立科学的短期减碳目标,会使得阿里一些减碳措施变形。例如在报告中阿里提到盒马、高鑫零售塑料包装已经被可降解塑料代替。但在日常生活中,这些可降解的包材通常被视作普通垃圾处理。研究表明可降解塑料如不能在特定环境下降解的话,其碳排放与普通塑料相同甚至超过普通塑料。阿里如想让可降解塑料袋被降解,应设立回收设施、建立回收机制,对相关塑料袋集中填埋降解。
3,坦诚地面对挑战,持续推进供应商(包括平台第三方商家)减碳。
碳中和是个世界级难题,企业在探索碳中和的道路上将会遇到诸多挑战。
如何界定平台企业与第三方卖家的权利边界?怎样准确核算供应链产生的碳排放?怎样进行供应链碳排放管理?如何确保供应商落实行为守则?这是企业共同面对的难题,ESG的积极推动者贝莱德,在公布其碳排放时也承认无法准确计算全部的范围3。
对于这几个问题,阿里面对的挑战更大,因为阿里电商平台的第三方商家,也可归类为其供应链,这或许也是阿里将第三方卖家定义为范围3+的原因之一。
但阿里「ESG报告」中并未提及这些在碳中和道路上将遇到的挑战,让报告显得不够全面。阿里应该坦诚地向消费者,向股东公布在碳中和道路上将遇到的挑战,这不仅可以帮助大家更加了解碳中和,也可以汇聚更多的力量去解决阿里遇到的难题。
对于第三方卖家碳排放与平台的关系,理论争议与实际推进并不矛盾。阿里应对其供应链的碳排放负责,从容易发生的改变开始。
这需要阿里筛选出规模较大的第三方商家、生产商、营销商,加强对这些供应链企业的管理。对减碳行为作出实质性鼓励,如制定「奖惩制度」,奖励制度可效仿沃尔玛,与银行合作,为商家、生产商、营销商的减碳行为提供优惠贷款;为制定碳减排计划的第三方商家的商品贴上减碳标志并优先推荐,引导消费者优先选购低碳商品。88碳账户是个有意义的尝试,阿里在88碳账户汇集了少量被认定为低碳商品的产品,消费者购买其中的商品可获得减碳积分,但阿里并未公开减碳量计算方式,部分被标碳中和产品也未公开具体的减碳信息。
4、帮助第三方卖家测算其准确碳排放数据。
无论是给商家商品贴减碳标签,还是给供应商提供绿色贷款,都需要数据的支撑,需要对商品、供应商的碳排放数据进行准确计算,进而识别哪些是真正的低碳商品、低碳供应商。
准确的碳核算是减碳的开始,而这正是目前中小企业的痛点,因存在成本及技术门槛,小企业无法进行准确的碳核算,也就无法展开科学的碳减排。
平台企业中的小餐馆、小零售商,并无自主进行碳核算的能力,掌握大量数据的平台,可以向这些小商户提供使用门槛较低的核算方案。
张俊杰认为,平台企业可以在中小企业碳核算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平台企业有大量的数据可以帮助供应商降低碳核算的门槛,同时也可以向中小企业提供一些政府无法提供的政策激励的补充,激励中小企业去做碳核算。
阿里推出的能耗宝是个不错的尝试,能够帮助企业对使用的电力进行碳排放计算,同时提供相关的减碳方案。但这距离真正意义上范围1、2、3碳核算仍有不小的距离。
5、对物流系统进行梳理,建立包装回收机制。
麻省理工不动产创新实验室2021年11月发布的报告,对不同情境下购买商品的碳排放进行比较,结果显示,网购时不使用快递包装将减少36%的碳排放,将购买的多件商品以同一快递寄出将减少30%的碳排放。
从这一实验结论出发,除消除包装外,替代方案则是推广循环包装。这意味着循环包装能够在商家,快递,消费者之间顺畅流转,意味着需要建立高效的包装逆回收机制。
新经济学家智库曾就「逆回收机制建立的难点」与业内人士沟通得知,其中包括快递企业数据难共享,末端回收设施建设费用高等。
阿里在推动包装回收机制完善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不仅在四通一达等快递企业中占有不小的股份,旗下菜鸟也具备整合快递资源的能力。此外,建立包装回收机制,需要中小商家的参与,这也使阿里能增强对中小商家的管理。
新经济学家智库向阿里询问是否有牵头设立快递回收机制的计划,截至报告发布前,未得到明确回复。
6、建议由张勇主管可持续发展工作。
阿里目前的ESG工作并非由CEO张勇带队,这在国际上比较常见。如亚马逊的目前负责ESG业务并非贝索斯,而是全球可持续发展副总裁Kara Hurst.

▲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CEO张勇 图自/网络
阿里负责ESG业务最高管理机构是董事会下设的可持续发展委员会,由雅虎联合创始人杨致远担任主席,成员还包括蔡崇信和前阿里首席财务官武卫。
但国际上由CEO带队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有先例。联合利华前首席执行官Paul Polman在任时,亲自负责联合利华可持续发展事业,承诺到2025年实现产品所用塑料包装100%可再用、可回收或可堆肥,还承诺将在2025年前在产品包装中增加至少25%可循环利用塑料的使用。
阿里当前的ESG治理结构和人员配置,已属领先。但是正如本报告上述提及的问题,减碳战略对阿里非常重要又难点颇多,许多工作仍需厘清边界,需要跨部门,跨平台展开。
ESG在促进中国企业高质量发展方面具有巨大的探索空间,阿里作为平台经济头部企业,责任相当重大。张勇作为阿里集团董事会主席兼CEO,如果由他来主抓ESG,可以有效地解决企业内部的卸责问题,更高效地确立平台与第三方的权利边界,可以更好地协调行业上下游共同减碳的目标、更好地与监管层沟通共同推进ESG在中国的落地生根发展。■
参考资料:
1.《深市上市公司环境信息披露书》,深交所
2.《范围3+减排:超越价值链的企业气候行动方法学》,阿里巴巴集团
3.《2022阿里巴巴环境、社会和治理报告》,阿里巴巴集团
4.《绿色电商行动指南:中国零售电商环境影响及对策》,摆脱塑缚
5.《外卖业包装塑料环境影响及回收循环研究报告(2021)》,中国石化集团
6.《中国零售电商气候行动与环境表现(2021)》,中华环保联合会
7.《2021-2030中国快递业绿色包装碳减排潜力研究报告》,中国石化集团
8.《企业价值链(范围三)核算与报告标准》,世界资源研究所
9.《基于行业全产业链评估一份外卖订单的环境影响》,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温宗国
10.《从理念到实践:电商平台推动商户减碳的高效管理指南》,波士顿咨询
11.《2020年中国智能分拣行业研究报告》,艾媒咨询
12.《Retail Carbon Footprints: Measuring Impacts from Real Estate and Technolo 》,麻省理工不动产创新实验室
13.《外卖,疫情之下价值-韧性凸显,长期盈利改善逻辑清晰》,东北证券
14.《饿了么将“小份餐”纳入用户碳账户,下单可获取碳积分》,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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