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林辉煌（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院长助理），编辑：Susu，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最重要的决定
现在想来，丰哥庆幸自己当年能够下定决心从企业跳出来，考上叶镇的公务员。这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了。
虽然还不到40岁，沉着稳重的丰哥总能给人一种成熟中年男人的踏实感。丰哥来叶镇工作有十个年头了，在社会事务办主任这个位置上也待了好几年。
对于这几年的公务员热，就算是在叶镇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地方，丰哥也能有明显的感受。每年报考叶镇公务员和事业编的大学生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尤其是这两年受疫情的影响，很多行业都受到冲击，只有进机关单位是最稳定的。
丰哥还记得，十年前刚到叶镇工作的时候，全镇有40个公务员编和40个事业编，有一半都是空编，因为当时很多人还不愿意到乡镇来。现在如果不是上面严格要求保留几个空编，镇里早就满编了。
二、不错的收入
都说在企业工作各种不稳定，其实有一点是比较稳定的，那就是工资基本上没怎么涨，十年前是什么水平，现在也差不多。丰哥想起2007-2009年那几年，自己在珠三角的企业上班时，工资是3000多。
后来到叶市的企业又工作了两年，工资也是3000多，之所以有这个工资还是因为丰哥当时已经从事一定的管理工作，如果只是普通的员工，工资只有2000多。为什么要从珠三角返回叶市呢？因为丰哥是独生子，想离家近一点，照顾父母也方便些。
2011年丰哥考上了叶镇的公务员，那个时候公务员的工资还没什么优势可言。但是到了2017年左右，乡镇公务员的工资猛地提高了，月工资一下子涨了1000元，公积金也逐年提高，公车补贴也提高了。如果是同级别的公务员，在乡镇工作的收入会比县里更高，因为在乡镇工作有财政补贴，而且越偏远的乡镇补贴越高。
叶镇不算是最偏远的，每个月也有700元的补贴。最近两三年，新考进来的公务员都能够拿到四五千元的收入。而叶市的企业工资，现在依然保持在3000多元的水平，跟当地乡镇公务员相比确实没有任何优势。
在珠三角的企业，如果你愿意多加班的话，收入也是不错的，一线工人可以达到七八千每月，办公室文员（普通本科学历）也能有四五千。但是考虑到珠三角的各种开支更大，如果计算纯收入的话，叶镇这样的偏远乡镇确实很可以了。
在乡镇工作之所以开支少，一方面是因为物价水平本来就低，更重要的是来这里工作的主要就是本地人，住房、吃饭的费用都可以省下来。实际上从乡镇的招考政策来看，一般都会要求本地户口，这样招进来的人相对比较稳定。此外，政府也要求到乡镇工作的人员必须服务满五年才可以往县市层面调动。
三、更多的提拔机会
在乡镇工作还有另外一个优势，特别是对于年轻人来说，被提拔的概率更高了。各级政府都在大力倡导让年轻人走上领导岗位，就像在叶镇，这两年老同志几乎都被要求退居二线，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丰哥有时候也会感慨，自己40不到，但是在中层干部里面已经是年纪偏大的了。
在丰哥看来，这两年的机构改革，客观上也给年轻人创造了更多的领导岗位。丰哥数了一下，相比于十年前，现在的部门更多了，至少多了70%。部门多了，就意味着部门领导的岗位多了，包括正职领导和副职领导。
以最近这一次机构改革为例，改革前叶镇只有五大办公室，即党政办、社会事务办、经济发展办、综治办、卫计办；改革后变成八个部门，即党政办、党建办（这个是新增的）、公共服务办（就是原来的社会事务办）、人大办（这个是新增的）、经济发展办、农业农村办（加挂规划建设办公室）、生态环境保护办（这个是新增的）、综合执法办（这个是新增的）。
这次改革，本质上是要把乡镇做大做强，提升基层治理能力。从几个新增的办公室来看，党建办体现了党对基层治理工作的领导力度，人大办体现了对发挥人民当家作主的重视，生态环保办体现了对环境保护的重视，而综合执法办则赋予了乡镇独立的执法权限。这些效果能不能实现，还有待观察，但是一个确定的效果是中层干部的职数增加了，乡镇公务员的诱惑力又多了几分。
事实上，除了中层干部职数增多了，在乡镇领导层面的职数，也比县里的局办领导要多一些。在叶镇，镇级领导加起来有12人，包括书记、镇长、人大主席这三个正科级领导，以及副书记、副镇长、委员共9个副科级领导。
一般来说，县里的局办领导，也就是一正几副，要在局办里面当个领导，还真是比乡镇困难多了。这也是为什么经常有县里的公务员调到乡镇担任领导，解决提拔的问题。
四、年轻人的短板
所有这些优势，都强化了年轻人考乡镇公务员的热情，特别是对本地人来说尤其如此。对于政府来说，推动基层干部年轻化也是主流的趋势。按照丰哥的理解，政府之所以偏好年轻干部，是因为他们的文化水平更高，特别是电脑操作水平和业务水平比老同志更好，也更有冲劲。
另外一个关键点在于，现在各级政府都强调创新，年轻人的工作思路往往更活跃，对上级政策的理解程度更高，更有可能产生好的点子。
从县里的层面来看，给乡镇多配年轻领导，用起来自然更顺手。除了上面讲的这些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年轻人的政治前途更好，因此也有更大的动力拼一把，这种对政治前途的强烈追求使他们更愿意跟县领导保持一致，尽可能做出一番成就。
对于乡镇领导来说，每个分管领导都要对接十几种事务，他不可能样样精通，只能依靠部门的中层干部，他们更了解情况。而要把这些事务都对接好，乡镇自然也愿意提拔年轻一点的中层干部，因为他们的精力更充沛，工作的完成度往往更高，省得分管领导老是操心。
但是丰哥发现，年轻干部也有明显的弊端。一个是经验不足，不擅长跟群众打交道，跟农村社会有点脱节。当然，这个也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年轻人愿意学习，给他们一点时间，经验慢慢就有了。
问题是，因为很多年轻人都想着往县里跑，不愿意安心把基层工作搞好，因此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上面的领导身上，而不在群众身上。这就导致他们更喜欢跑上面的部门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很难真正提升基层工作经验。
五、自主性与规范性
有时候，丰哥也会想，乡镇是否可以就作为县政府的一个派出机构呢？或者说，每个部门都采取垂直管理的模式？
从业务专业性的角度来看，垂直管理更为合适。但是如果从统筹的角度来看，属地管理显然更为合适。这两者看起来是矛盾的，作为部门的人，自然希望采取垂直管理的模式，因为这样可以保持专业性，工作起来更单纯一些。
但是作为乡镇的领导，显然更希望采取属地管理的模式，这样可以充分统筹各项资源，集中力量办大事，特别是办那些综合性的事务，比如疫情防控、拆除违建、创建卫生乡镇等等，就需要各个部门统筹配合。
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县乡关系主要呈现三种模式。
第一种是比较纯粹的垂直管理模式，比如派出所、教育部门、卫生部门等，分别由县公安局、县教育局、县卫健局直接管理。在丰哥看来，这些工作的专业性更强，更适合以县为主进行统筹，如果放在乡镇进行属地管理，很可能会弱化其专业性。
第二种是比较纯粹的属地管理模式，比如民政工作、执法工作，这些工作更贴近社会，放在地方进行属地管理更有利于工作的开展。
第三种是双头管理，比如司法所、自然资源所等，这些部门的人员由县里任命，但是也要参与到镇里统一安排的工作中，例如挂村工作。
也许乡镇就是这么复杂吧，任何一种纯粹的模式都不足以概括它。根据工作的需要，既给予乡镇充分的自主性，也要确保乡镇运行的规范性，在自主性和规范性之间实现有效的平衡，这实际上就是乡村治理现代化的本质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