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我是观察者网的董佳宁。前几天，教育部下属的体育卫生与艺术教育司举办了新闻发布会，表示，未来中考里，体育分值要逐年增加，最后要达到与语数外同分值的水平。语数外现在多数省份都是100分，体育在未来有可能也会加到100分。
在讨论这个政策之前，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首先，是关于云南省的。今年，云南的体育中考总分是100分，但是计入到录取时的那个分数时，要乘上0.5，也就是说，事关中考成绩的，满分还是50分。这是现在的办法，还有新人新办法：新政策，50分是会变成100分的，但是要三年以后。今年9月份入学的初一，也就是2023年参加中考的这批学生，就要开始实施体育100分。
新闻发布会上有一句话，“目前全国有一家，云南省已经做到了从今年开始体育中考跟语文数学外语一样是100分。”这个说法其实有些不准确，一些自媒体抓住了这点，说云南已经实行了体育与主科同分的政策，是错误的。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问题。此前，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共同发布了两份《意见》，全称在屏幕上，一份是关于体育教育的，一份是关于美育教育的，前几天教育部开的新闻发布会，就是对这两份《意见》进行解读。
无论是《意见》原文，还是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体育分值的增加都不是重点。改革的主方向，在于推进“教会，勤练，常赛”，“配齐配强体育教师，开齐开足体育课”，并且调动各方积极性，予以保障。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大白话，很好懂，就是要在师资和设施上下功夫，在教材和课程体系上出力气，解决一些老大难的问题，让更多地方的孩子们，能用上优质的器械，有充足的体育课，享受科学完善的教学体系，真正学会体育技能。
《意见》中提到逐步提高分值的地方，只有第12条短短一句，是这样说的：科学确定并逐步提高分值。只是提出了方向，没有规定幅度与时间，给政策的适应与调整留出了充足的空间。同时也提醒了我们，改革是要“科学”和“逐步”的，不能脱离现实，步子跨的太大。
在《意见》发布的两天前，中办和国办还发布了另外一份文件，《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这份方案里，也提到了强化体育评价，是这样说的，“改进中考体育测试内容、方式和计分方法，形成激励学生加强体育锻炼的有效机制。”这个说法同样中肯，是要在现有体育中考的实践上，进行改进，没有划定具体的指标。
新闻出来后，许多人只看到了中考体育增分的政策，认为相关部门挥着高考和中考的指挥棒，只能通过提高分值的手段，强行将想法落地，是一刀切的懒政。另一些人专门谈到了设施与师资的问题，认为政府不改善外部环境，而只将问题的解决放到孩子身上。这些想法都是片面的，没有看到《意见》的全文，没有明白政策的真实内涵。他们认为政策没有去做的事情，恰恰是政策的重点。
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体育中考应该重过程，体育课如何上，每个年级体测是否达标，都要考虑，而不是到中考才提。这也是一种误解。大家最关注的云南省，新方案中体育的100分，其实不是初三一次考试的成绩，而是学生每年一测，三年成绩加权计算，才形成的最终分数。注重过程评价，这是教育评价改革中要求的。云南的作法是顺应了这种方向。
我能理解父母们，还有看到新闻的很多年轻人的感受，因为这件事情，与我们的切实利益密切相关。在我国现有的教育体系中，中考是对学生进行分流的主要环节。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如果能考上高中，多半就能上大学，哪怕是专科，也是容易考上的。如果考不上高中，就只能选择职校、中专，甚至外出打工。在一些省市，已经实际上变成了中考强制分流，让一部分人在参加高考之前就被淘汰出去。所以，中考现在的分流和淘汰功能非常强，也是家长对中考越来越重视的一个主要原因。
体育中考，或者说，中考体育加试，在我国其实有长时间的实践，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探索、改革。1980年，我国就在部分地区展开试点，上海的崇明中学是首个加试体育的学校。之后，各省在中考政策中都有不同分值的要求，但相对文化课成绩来说，占比还比较低，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1999年，根据国家的政策，体育考试的分值只占总分的5%。2007年之后，体育中考制度才全面实行。
近些年的情况不一样了，各地都在重视，提分一直在做。除了幅度最大、关注最多的云南外，黑龙江大庆早在2015年，中考体育就已经是100分了，接近主科的120，走在了改革的前列。天津在去年将中考体育总分从30提到40，江西从50调到55，广州明年会从60提到70，深圳也计划从30提到50；安徽更是从13年以来多次上调体育分值，从原来的35调到现在的60。各个省份都在根据自己的情况，逐步地提高体育分数的比重，注重过程评价和最终考试的结合，而且除了云南以外，提分幅度都比较稳重。
美育部分的改革，和体育差不多，都讲到了完善课程与教材体系，改善办学条件，发布会上还提出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要在2022年力争美育中考的全覆盖。再次以云南为例，在新方案中，音乐、美术这两门科目，考试方式由各州市自行确定，在最终成绩里各有20分的分值，按照四个等级划分，优秀、良好、合格、不合格，分别得分20，15，10，0。总体来看，美育中考还在摸索中，分值不会很高，考什么、怎么考还没有定论，没有像体育一样，引起广泛关注。
看完了中国的情况，我想到了美国。我们知道，美国现在是一个阶级固化比较严重的社会，中下阶层向上流动的机会比较少，所以中下阶层家庭多数对孩子的教育不够重视，以快乐教育为主，精英阶层的家庭比较强调古典教育、博雅教育，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素质教育，中产家庭则比较重视教育，也是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才能得到进入比较好的大学的机会。
所以，在美国，每个阶层让孩子学习的运动也完全不同。击剑、水球、马球、曲棍球、帆船，这些运动设备场地要求高，普及度低，是“富人运动”，是上层社会孩子的社交方式。中产阶级则会鼓励孩子们学习体操、足球与棒球，为此不惜打乱整个家庭的时间安排；工人阶级和穷人的孩子们没有条件参加有组织的体育活动，只能自娱自乐，偶尔玩玩篮球。往往，参与什么样的运动，就代表了你是什么阶层。
美国大学是申请制的，有体育教育传统，非常重视Jock，Jock就是体育特长生，或者大学生运动生的意思，大学每年都会招收十几万名这样的学生，精英院校会为他们预留20%的名额，体育见长的大学这个比例会更高。有体育方面经历的申请书，通过率也比没有的高。拿哈佛来说，哈佛在审批申请时，会将体育因素独立出来，单独打分，其权重高达25%。
在这样的环境下，靠体育上大学、上名校蔚然成风，有些人将它从教育发展成了生意，甚至做成了跨洋产业。去年，震惊美国的高校入学舞弊案，涉案金额超过2500万美元，耶鲁、斯坦福、乔治敦等名校都卷了进去。除了替考和改答案，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贿赂高校体育教练，和管理人员。客户被包装成体育特长生，由受贿教练推荐，再由受贿的招生办核对，入学后再因“伤”退队，就能享受大学生活了。
案件中，涉案家长都是有钱人，其中也有中国家长，都是给孩子包装了运动员身份，一个叫赵某某，是某制药公司董事长的千金，豪掷650万元美元，进入了斯坦福大学。另一个被案宗记录为“耶鲁1号申请人”，名叫郭雪莉（Sherry Guo），她的资料被塞给了前耶鲁足球队主教练，资料上称她是南加州名脚，还是中国重点培育的运动员，在接过40万美金后，教练表示同意，郭雪莉得以进入耶鲁大学。
美国的情况给我们启示，体育提分改革，要着重考虑公平问题，尽量避免条件更好的考生能通过体育，在中考、高考中获得不合理的优势。考试是为了选拔人才而举办的，所有的考试都要淘汰一定比例的人，有考试，就有选拔和淘汰，相应的，就会有更直接的竞争。
在体育这个问题上，首先要明确，我们要选拔谁，我们的社会需要怎么样的人才。现代社会，绝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脑力劳动，不需要严苛的体质条件，滑铲杀虎、空中刺熊，顶多能加贴吧声望，并不能加工资。体育教育起到的作用，应该是保障学生们身心健康，学会几项运动技能的同时，降低近视率、肥胖率，在身体素质上为学生们兜底。
既然是要兜底，那就对体育中考的方式提出了要求。体育提分，提升的应该是对体育的重视，而不是体育考试的竞争烈度。不能让体质考察喧宾夺主，不能让一些不擅长文化课的考生，借助体育获得较大的优势。所以，体育无论如何增分，都应该实行合格制、达标制，根据我国学生实际情况制定指标，指标可以适当拔高，起到激励效果，让普通学生努力锻炼，但也不用花过多的精力，就能达标，达标就能拿高分，甚至满分。这样的话，没有人能依靠体育拉开差距，但所有人都能提高身体素质。
在K12板块，数学补习班为什么这么多？因为数学难度高，上限高，能拉开差距，平面几何大题会不会做，辅助线能不能找到，就是几十分的差距。但是在体育这一块，无法拉开太大的分数差距。
我中考的时候，六门主课一共600分，体育额外有30分，加起来630分，算下来体育占总分比例4.8%。男女生各三项，男生是长跑1000米，满分是3分38秒；引体向上，允许双腿摆动，满分10个；立定跳远，满分是2米31。女生是800米，立定跳远，另一个我忘了，好像是扔实心球。
我那个初中不是什么好初中，于是学校特别注重这体育的30分。我们别的不行，体育这个，我们还不行吗？于是刚上初三，早晨7点就要求我们都到学校，全都去跑步，各位班主任还要在场边盯着。下半学期还是抓一下长跑，还把我们拉到校外一个体育场外面跑过几次。最后一考试，女生我没怎么问啊，男生基本都能拿满30分，有些平时完全不运动的那些同学，也不积极努力地准备，考场搏一把，也能拿二十五六分。
可是如果体育的分值越来越高，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要拉开档次了，满分标准不能那么低了，1000米跑3分38，是不是就跟3分整的得拉开差距了。这样的话，体育就会变成新的竞争领域，家长也要增加投入，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方面不吃亏。
还有一个需要考虑的，是特殊人群的问题。之前部分地区，因故不能参加体育中考的学生，中考分数很低，导致一些学生为了多几分，不顾安全，强行上场参考。特殊人群如何参加，如何算分，在今后的改革中需要注意。
此外，大家还普遍关心地区间差距的问题，体育依赖科学训练和营养摄取，如果在中考中的比重增大，会让贫困地区的孩子更难通过考试改变命运。其实这一点，国家也很关心，我们前面说到了这次改革的其他举措，《意见》讲了很多要求与措施，要全面改善办学条件，还要地方政府统筹安排财政转移支付资金，支持学校体育的工作，这些实际上都考虑到了公平问题，抓住了核心矛盾。先从外部环境下手，“改天换地”，改善体育设施与师资力量，缩小地区间差距。
谈完了体育的问题，我们还要简单聊聊美育问题。美育中考起步比体育晚的多，现在还有很多不确定性，但是也和体育一样，在改革中需要科学规划、谨慎实践。美育一般包括音乐、美术等，比起体育，这两科更加依赖家庭条件，一旦在中考中成为有区分度的科目，容易成为条件好的学生的独角戏。
比方说，学音乐，基本上都要学乐器，买乐器是一份钱，课时费又是一份。比如钢琴，普通的钢琴都是一万元左右起步，课时费一节课最少也要二百，多数在500元左右，如果老师名气稍微大一点，还要更贵。对城市家庭来说，这样价格已经不便宜了，更不用说人均收入水平更低的农村。乐器普及难度大，辅导班价格昂贵，有条件的孩子从小学习，耳濡目染，普通家庭的孩子却难以接触。
我们总结一下今天的内容。体育逐渐增至与主科同分，实际上并非中办和国办《意见》中的内容，政策是有适应与调整的空间的。云南省今年体育还是50分，但改革已经开始，三年后的中考中，体育将会和主科一样，升至100分。我认为，即使在增分之后，体育中考也应该实行达标制，避免过大地拉开分差。中考、高考是目前中国最好的人才选拔制度，“考卷面前，人人平等。”不能让体育、艺术考试成为有钱人家“保送”后代的体制性工具。在选拔的同时，也要注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