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撰文 | 程杰 李梦琪
内容总策划 | 郭楠
在互联网内容消费版图中，在线音频是不可缺少的一块。
2013年后，蜻蜓FM、喜马拉雅、荔枝等国内移动音频平台的竞争格局基本形成，移动音频行业迎来百万主播、亿兆声音的盛景。
2016年起，知识付费音频以另一种形态革新了数字出版业，造富神话之外也有种种质疑。
进入2019年，Apple Podcast 与 Spotify 在播客领域有了直接竞争，国内的网络音频受众也呈现明显的年轻化、高知化、高质化、白领化趋势。
另一方面，智能音箱、车联网、可穿戴硬件......物联网技术连接到人与机器，会自然地连接到内容，从智能音箱这个案例可以看出，物联网带给内容的第一个机会，大概率会在音频领域。
浑水采访了在线音频领域的头部创作者、平台方、参与者，报道并探索移动音频领域的创新力量与发展态势。
甘肃的一个县城与南京的距离有多远？
1700多公里的路程，转三次火车，高铁最快也需要十几个小时。如果从这个县城前往南京只为参加一场为期半天的游学活动，经过衡量后，多数人可能会选择放弃。
六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一位妈妈就做了这个看似“不值”的选择，从甘肃老家出发前往南京六朝博物馆，参加一场新亚文化组织的历史游学活动。
这是新亚文化“中国通史大师课·游学营”第二站，六朝博物馆馆长、南京大学胡阿祥教授向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十名学员讲解了六朝故事。
（胡教授亲任讲解，带领学员参观六朝博物馆）
这位从甘肃远行千里，只为一睹六朝遗物的妈妈，受到身为导游的女儿影响，自己对于历史的爱好也被培养了起来。
去年，她购买了《中国通史大师课》的音频课程，开始自学更为专业的历史文化知识。“平常是没有机会听到这些历史学者讲课的，线上课很方便也很通俗。”曾经历史小白的她，和长大成人的女儿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如今已经可以和女儿讨论更多的历史文化的话题。
2017年11月《中国通史大师课》音频产品上线，一年多点的时间，这门课程就成为人文类知识付费领域的头部IP，达到千万级GMV，目前《中国通史大师课》的播放总量已经超过1990万，付费用户数超过五万。
其后，新亚组织了多场面向课程付费用户的线下游学活动，也受到很多学员的积极响应，尤其是很多三四线城市的学员，听说名校教授们开设线下课程，非常积极地报名参与。
（新亚学员在二里头考古现场）
新亚文化创始人谭瑞岗讲，做这个活动的初衷是为付费用户提供更直观、真实的历史学体验，后来发现很多用户参与游学的积极性非常高，“中国有很多人渴望知识，他们对站在历史现场追溯历史也很感兴趣。”
2018年创办的新亚新声定位于人文内容生产，旗下课程《中国通史大师课》在喜马拉雅有1990万的播放。目前新亚文化正在筹备中的还有近10门课程，今年下半年将陆续推出。
“市场上当时有各种各样的历史课，但是像我们这样成体系的、由历史学一流学者合作讲授的课程没有，或者说没有人敢做，那时候音频内容讲的历史都是为了迎合大家猎奇、八卦的心理。”
（《中国通史大师课》详情页）
2019年，知识付费进入发展迷茫期，速成、速用成为一种风向，人文类内容还受欢迎吗？
“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非物质的精神性需求必然爆发，这是共识。仓廪实而知礼仪，这是内容产品的机会。”
谭瑞岗认为，对“无用之学”的追求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会有对人文内容的需求，只不过是方式不同，有的是读书，有的是参禅。。”
谭瑞岗讲，即便是潮水退去，依然会有一批用户留下来，坚持做好的人文内容永远会得到回报（点击阅读谭瑞岗讲知识付费）。
“我曾经办了一个为企业媒体服务的团队。”
“2002年到2006年是《经济观察报》最鼎盛的时期，2004年我进入《经济观察报》工作的时候何力、许知远、李翔，都还在这家媒体。”
谭瑞岗是在《经济观察报》的观察家版做编辑，更多做的是比较宏观经济方面的报道，他参与的第一个大选题是「郎顾之争」。
在经济观察报工作的近两年时间里，谭瑞岗做了很多报道，这段媒体工作经历在之后影响着他的处事方式。比如现在做产品时，他会考虑选题的趣味性以及如何辐射最大范围的人，九月启动的中亚四国人文旅行类项目中，他还会以人文旅行记者的形式制作播客。
（谭瑞岗在中亚）
2006年，谭瑞岗离开《经济观察报》，他创办了一家公关公司为企业提供内容服务。当时，移动互联的时代还未到来，企业外部形象的输出没有现在的双微平台，企业自媒体做主要的是企业自己创办的杂志。
“2000年后有这样一种社会思潮：企业家要有文化，很多企业都办媒体。”
一时间企业都在走面向公众的路子，希望将自身文化理念做外部的形象输出，很多杂志质量不亚于正式的出版物。
国内第一个企业内刊，是1992年创刊的《万科周刊》，王石的思考、万科的经验使得这本内刊在企业圈、财经圈都饱受关注，其公众性、人文性的特点给企业带来很高的知名度。
“我们办了一个为企业媒体服务的团队。”谭瑞岗看到了这个机会，于是决定投入在企业内容服务上。
万通地产内刊《生活家》上，刊载着冯仑的很多观点，他甚至还说内刊要按照大报的方式和步骤来办，要持久发挥思想的无形力量。谭瑞岗的团队与万通达成长达七年的合作，为《生活家》策划内容。
2007年，谭瑞岗的团队接手长江商学院校刊《长江》并进行了改版，以“经济观察”、“商业评论”和“人文思想”等三大版块为核心内容，把《长江》打造成了一本商业观念杂志。
当年6月，新改版的《长江》被《经济观察报》评为“最酷的内刊”之一，与《SOHO小报》（SOHO中国公司）、“GOOGLE黑板报”（谷歌中国）、《华为人》（华为公司）、《财富生活》（招商银行）和《Sony Style》（索尼中国）等一同被报道。
此后十余年，谭瑞岗一直专注于有内容的企业媒体定制服务，为奥的斯电梯、中国航油、长江商学院、远洋地产、万通地产、中粮、弘毅投资等企业提供定制出版及新媒体服务。
这期间，他自身对于企业、商业的发展有了更贴近的观察与思考。
“让高深的学术不再高冷”
这段时间，哲学专业出身的谭瑞岗对历史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随着自己看的书越多、思考的越深，他发现自己这种历史“爱好者”的研究无法取代系统性学习，他开始向往成为历史这一领域的“知识局内人”。
2016年，谭瑞岗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博士，师从马勇教授。
“我印象中的谭瑞岗是一个有钱、玩世不恭的人，突然正儿八经地去研究历史，颠覆了我对他之前的看法。”主持人程衍樑在节目中曾谈及对谭瑞岗读博这件事的印象，称这颠覆了他之前的人设。谭瑞岗笑着回应，那是因为小程作为一个媒体人，没见过啥是有钱。
博士阶段的学习让谭瑞岗积累了史学界的见识与人脉资源。原本以为学术门槛较低的历史，在他深入研究之后，发现当代历史的专业门槛是在不断提高的。
17年上半年，谭瑞岗做了一款脱口秀节目《读历史的花木僧》，这让他看到了音频的可能性，正好这个时候知识付费大热，逻辑思维转向得到APP，喜马拉雅发力付费模式。
谭瑞岗感觉音频课程制作好玩兴趣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这样的课程让真正的学术降低门槛，让一部分人能够接受更加专业、严谨的历史知识。
于是也就有了新亚文化的第一款付费课程——《中国通史大师课》。
谭瑞岗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一不小心踩进知识付费这个大的赛道：“很多人讲知识付费的兴衰，都是站在今天去思考的，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这种课程既然受欢迎，那我们就做呗！”
“我原来做商业报道，特别不相信去找什么风口，我觉得其实都是碰上的。任何一个企业，你能够找出它成功的十个理由，同样也能找出它失败的十个理由。”能否把内容真正做好，让读者、用户认同是谭瑞岗认为最重要的。
从报纸离职进行自主创业，谭瑞岗做了十年；从创业到再创业，谭瑞岗完成了从提供内容服务到打造产品的转变。
“课程设计是相对较难的一部分”
截至到2019年10月11日，谭瑞岗打造的《中国通史大师课》在喜马拉雅有1990万的播放量，位居历史类付费综合排行榜前十。今年1月，新亚文化得到喜马拉雅600万的PreA。
谭瑞岗最初只想要引进出版日本关于中国的历史，他甚至还前往日本考察，台湾版权代理、国内出版社等都做好了准备，但最终未能做出产品。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做出的《中国通史大师课》却意外成为2018年人文类知识领域的爆款课程。
现在复盘大师课这个IP的打造，谭瑞岗总结出三点：
第一，抢占先机，在《中国通史大师课》之前，音频内容市场上没有出现过系列讲中国历史的大师课，市场上多是以八卦、轶事等内容为主的内容。
“假如这个「大师课」我没有在17年8月着手做，别人比我快，那现在就没我什么事情了。”在《中国通史大师课》出来后，市面上确实如春笋般出现很多「大师课」。
“我们的大师课是真正由历史学的资深学者讲授的，这是最核心的优势。”
第二，在谭瑞岗看来，「大师课」的品质有保证，选择的讲师是史学界的非常资深的学者，如二里头考古队队长许宏研究员、北京大学邓小南教授等。
（新亚学员在二里头考古现场）
“让没有进过一流大学历史系的人可以学习到一流大学水平的课程。”
第三，「大师课」作为一款知识产品让用户看到了制作人的诚意，《中国通史大师课》承诺连续四年免费更新课程，并为用户提供相关增值服务，如课程学习包、专属学习社群等。
成功推出《中国通史大师课》之后，谭瑞岗下一步将以[大师课]为原型，打造人文历史类的系列课程。
除了已上线的两款课程，新亚文化在筹备的还有十几款课程，七八十位知名导师的讲师团队，这将是新亚文化人文内容的核心方向。
目前，新亚文化的组成分为全职员工和外部知识团队，十七八名专职员工负责产品的打造，同时20多名外部知识团队提供学界智库。
从课程设计到课程录制再到课程售卖的整个内容制作流程中，课程设计是相对较难的一部分。
“确定什么样的课程主题，比较难的就是个人兴趣很难完全和市场吻合。”
谭瑞岗介绍，他会根据自己的兴趣与市场相结合寻找适合的选题，再结合国内的教学资源确定内容，甚至有时候谭瑞岗还会和老师们反复深入探讨，寻找讲师。
中国近代史学家汪荣祖教授对近代历史深有研究，并有十年教授世界通史的经验。
谭瑞岗曾多次与汪教授交流，说服他开设一门课程，由汪教授主讲的100集《20世纪大国兴衰与博弈》即将上线。
“现在国际局势复杂，过去那些大国之间的博弈并非完全消失，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现在。”谭瑞岗认为新课应该会很受欢迎，他也在等待新课程上线印证他的猜想。
“深入不一定能浅出，浅出一定要深入”
克罗奇在其专著《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中提出“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观点，历史对于当代人有很重要的借鉴意义。
但是国内学术界教授们往往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十分擅长，很少有人尝试将深奥的学术通俗化讲解给大众。
谭瑞岗认为新亚文化现在既有一定的眼光判断受众的需求，又有一定的眼光在中国的学术界筛选出能够达到讲课能力的老师，这件事就是他们最根本的出发点——让学术知识走向大众。
“我不爱研究商业模式，一路都是跟着感觉走的。比如，我会参考图书的销量，今年年底将上线的《大师传》就是我长期分析电影、图书市场的公众接受程度后打造的一门课程，民国大师们总能激起大家对时代的一种向往。”
在他看来，知识付费不是一门流量的生意，新亚的课程设计形式就是打造知识产品、提供知识服务及相关学习。
2018年，新亚文化创造了知识付费领域的爆款IP，但是知识付费的低潮也很快来临。
“低潮是不是坏事，现在市场上良莠不齐，熬死一波撑不住的，剩下的才好干。”
「大师课」上的每位讲师都有各自的风格，部分讲师的口音问题比较明显甚至在后台评论里很多人在讨论口音问题。
“我们想要给大家呈现一种大学的感觉，让大家了解学问应该是什么样子。如果老师们讲课的形式如播音员，一模一样，那恐怕也不能称之为大师课了。”谭瑞岗这么讲。
他认为做产品与提供服务是截然不同的，产品是吸引喜欢的人而提供服务是让人喜欢。正是带着做产品的理念，新亚文化没有过分强调流程化、标准化生产音频内容的生产模式。
新亚文化多数情况下只在录制第一节课程时为讲师规范录制流程，之后便不对讲师做过多干扰，让老师们自由发挥。
正因为讲师自由度比较高，使得「大师课」的一些课程呈现评论的分化，比如李鸿宾老师的课程起初比较深度，很多听众不能接受，有人在下面评论“大师讲课应该深入浅出”，也有人认为“李老师的讲解寥寥数语但贯通古今”，谦逊的李老师在得到反馈后再次重新录制了一遍课程，这次评论中，原来认为讲得好的反而觉得重新录制后不太好。
“谁喜欢谁就会买，只要有一部分人喜欢足够。”
“深入不一定能浅出，浅出一定要深入”
“人对知识的需求就像对衣服的喜爱一样。”谭瑞岗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音频内容跟图书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互联网产品时效性强，新亚文化推出的「大师课」承诺四年免费更新，从另一种角度弥补了互联网产品更新迭代过快的缺陷。
“没有人会购买去年的课程，老学员也会因为我们免费更新课程感到物超所值。”同时，课程的更新也能在宣传推广上有时新的效果。
谭瑞岗计划以「大师课」这个 IP 聚拢用户，将音频平台的听众转化为自己的社群用户，形成与自身品牌紧密关联的流量池。
发展线上音频知识付费的同时，新亚文化也在布局线下活动，如开展游学、夏令营等活动。
试行的“中国通史大师课·游学营”是专门面向付费用户的服务，在之后会面向更多人开放 。
“还是要建立自有渠道，主要以公众号为主。”知识付费的风口已过，对于公司发展尚出迷茫中的谭瑞岗没有停止思考。
“内容的制作要考虑个人的兴趣能不能转化，做一款产品既要是我们团队能做的、爱做的，又要是可转化的。”
谭瑞岗讲，他会将个人爱好与商业变现结合起来，比如9月他前往中亚制作的音频产品，可以给个性化的旅行产品做转化。而公司的另一名合伙人筹划节目的变现模式尚未清楚，还在摸索阶段。
“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但对内容有足够的关注度。”或许受创始人谭瑞岗的影响，新亚文化的团队并不十分擅长营销，但是媒体工作的经历能够让他敏锐地扑抓到市场需求点。
“历史是不同形式的轮回”
2004年,播客伴随亚当·科利“每日源代码”网站的创立正式问世，曾一度被视为传统广播强有力的颠覆者；2009年之后，国内播客发展势头一落千丈；2011年以后，随着蜻蜓FM、懒人听书、喜马拉雅等移动音频媒体的崛起，播客一度再次兴起，但却始终保持着慢热。
“我认为现在播客有一点点起来的势头，可能是接下来一两年的一个趋势。而且我发现国内的播客并没有做得太好的，很多就像山寨版的圆桌派。机构进入，未来还是大有可为。”
谭瑞岗认为现在的播客有可能是2012年的公众号，只是流量上不会达到公众号那么大。
在谭瑞岗看来，商业化时代播客的优势在于:
播客比文字性公众号更容易把人的个性化东西体现出来，并且播客对用户的黏性更强，比如说六神磊磊发十条声音出来，就能够让喜欢他的人更喜欢；播客带货或许比文字带货更容易，一旦一直听一种声音，培养信任感比文字更快、更有效，推荐的时候更容易转化。
（谭瑞岗在中亚）
在谭瑞岗的规划中，他会和另外一个合伙人，一起做一档行走类的播客节目，将旅行和人文历史结合。
“历史有时候是个轮回，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