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我前往学署图书馆,企图从那里找到答案。
月神学署图书馆是水晶城唯一的图书馆,除了保存从旧世界抢救出来的各类资料和图书外,也对新世界两个世纪以来的社会发展情况做了分门别类的归纳。我搜索目录,并没有找到关于prostitute的单独分类,只能去书架上依次查阅。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接连一周,我仅在记录新世界历史刑事案件的新闻合集中看到相关描述,它们极其相似,几个词就能概括清楚:背叛、杀戮、惩罚。其余的讳莫如深。
有一天,我正在翻看一本《新历675年社会刑事案件集录》,看到有一个prostitute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连续作案十六起。作者极尽笔墨,描述prostitute作案手法有多残忍,她将男人们的胸剜下来,并且将他们的生殖器切成碎段捣烂……
我看得心惊肉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男人死后,他们的妻子便无法再持续激活爱分子,他们的孩子也将无法喂养长大。prostitute看似每次只杀死一个人,实则是杀死了两个、三个,甚至四五个新人类,如果放任她们作恶,过不了多久,无需设备损坏或者病毒变异,人类就会彻底灭亡。”回头一看,是Z。他拿着一本《隧道工程勘察设计》,眼光落在我的书上。“看起来,你那天被吓坏了。”他坐到了我旁边。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要立刻离开,但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
“那,那她们是为什么呢?”我的声音在颤抖。脸也红了起来。
“这大概是基因的问题。”他说:“我曾在记载旧人类精神问题的一本书里看到,在旧人类庞大的数量中,有很少一部分人天生便残忍弑杀,他们犯了很多罪。还有一些女性,基因里自带放荡的属性,她们从不满足于与唯一的男性相爱并生育后代,总是没有限度地从不同的男性身上猎取性爱,不知满足也不知疲倦。希望这样的话没有冒犯到你。”
“你说,是基因使她们犯罪?”
“我想是的。我们是从旧人类进化来的,旧人类基因里的缺陷,极有可能会留存在极少数新人类身上,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在如今这样的生存环境下,那些prostitute还要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可能是的。”他靠我太近了,我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完全无法思考,心慌意乱地问:“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女人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当然。你好像对此很在意?”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懊恼,对prostitute感兴趣,显得我也像个prostitute。
“我也会对其他男性的生活,比如大牧师S10,以及旧世界的精英和罪犯感兴趣,这没什么。”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看到那些女人的资料。你去吗?”
不知是他特意安慰我的原因,还是他要带我去看资料的原因,我心里升起来一股期待,不由自主地向他点了点头。
他站起来,将书放进旁边的书架,忽然埋下头注视着我的眼睛。“我们要去的地方挺黑的,你确定认识我吗?”
他的眼角微微上扬,眼珠亮得像透光的玻璃。我几乎窒息。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眼中含着一丝戏谑。我当时将指甲狠狠捏进手心,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认识。上次还忘了谢谢你。”
他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我们沿着图书馆的旋转楼梯走到地下室,穿过长长的红砖走廊,停在一排关着木门的资料室前。地下室外面是学校的下沉广场,几缕光从菱形空洞中射进来,打在走廊的地上和木门门牌上。我们面前的门上写着“旧世界风俗社会”字样。Z走进光里,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里面很黑。
“我跟着老师在做一个项目,为了方便查看资料,他给了我相关资料室的钥匙。”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手电筒,将光打进屋子,照亮一团资料架的木框。“只能请你忍一忍了,我们来偷看,可不敢开灯。”
我想起他先前拿的书,问道:“你在做隧道项目吗?”
“不是。HIP促进会打算建造一座地下城。”他把门关上,举着手电筒找来找去。
我不知他要找什么,只好待在原地不动。“水晶城的土地不够用了吗?”“新的人口计划出来了,鼓励每个家庭每两年生育一个孩子,按照每个女性十六岁性成熟到四十岁黄金生育时间来算,一个家庭至少可以贡献十个新人类。当然,这不是强制的,但几个协会都持乐观态度,相信绝大多数家庭会为了新人类的未来踊跃参与的。加上治安署会加大力度打击残余prostitute,从人口的正常增效来说,水晶城的地面占用率会在十年之内达到最高峰值,HIP促进会必须要早做准备。”
“我们能养活那么多人吗?”
“农业和生态循环领域的压力会很大。但必须要克服。有孩子才有未来,保不准今年出生的孩子里就有下一个D.戴维。啊,找到了。”
他停了下来,将电筒对准自己的手,照亮一张窄薄的方形塑料盒子。
“这是什么?”
“她们的资料。你看,这上面写着prostitute。”他将盒子递给我,接着又开始找起来。我隐约看到盒子上有几个女人的肖像,上面写着A NEW AGE PROSTITUTE字样,还有一些小字看不清。“这里的资料,都是新世界成立初期,从旧世界的残余资料中刻录出来的,更新了好几代技术才能保存下来。”他找到一个放映机,给它插上电,让我把盒子递给他。
偷看隐秘资料是不被允许的。放映机的屏幕一亮起来,我就开始紧张,不停往门那里看,生怕有人冲进来将我们扣住。但没过多久,我就被屏幕显示的画面深深吸引了。
画面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穿着颜色艳丽的衣服,正在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当她的裸体占满画面时,能看到她紧实的肌肤上爬起来一层细密的小颗粒。一个男人将她抱了起来。随后,就是老师在基因共振课上给我们讲解的那样,他们缠绵起来。“缠绵”是我新学会的词,在旧世界,它代表爱情。我以为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但是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接着,画面里又进来一个新的男人,再一次与她基因共振。男人换了好几个,女人只有一个。除了课上教的动作之外,他们还用了许多我不明白的动作,那些动作让人觉得很羞耻,但女人一直流露出很满意,很享受的表情,这又让我莫名地,对她们在做的事充满了向往。
这种想法把我吓了一跳,我偷偷去看Z,发现他的意识也被吸了进去,脸都红了起来。男人们全部离开后,女人穿好衣服,坐到一张凳子上。画面逐渐靠近她。一个声音与她交谈起来。她们说的是旧世界的某种语言,我们都听不懂。但能看出女人和那个声音聊得很愉快,她时不时站起来,一边说一边用自己的身体示意,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动作,并且发出一些夸张的黏腻的声音……Z把放映机关掉了。
黑暗中,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这就是prostitute,她们天性如此。”我“嗯”了一声,还有很多疑问,但当时气氛尴尬,再也不适宜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们从地下室出来,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归,十分不自在,最后草草告了别。接连几天,影片里的画面不停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不想去想,又控制不住去想,还会想到Z,想到我和他在那个漆黑的房间里,想到他浓重的呼吸,便在意识里忍不住靠近,再靠近。在下个礼拜一的形体课上,我如往常一般高举双手贴在墙上,思绪胡乱飞着。形体老师挨个检查我们的发育指标,到我的时候,她先摸了我的脸,随后握住我的胸,揉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地下室里的场景,竟与那影像中的女人同频了,与她一起嘤咛出声。老师“咦”了一声,伸手捏我另一只胸,酥酥麻麻的,让我很舒服,她又摸我的腰和腹部,那个舒服的感觉跟着她的手到处游走,我忍不住向她贴去。她收回手,评价说:“二级性成熟,可以预备配婚了。”她身后负责记录的低年级女生羡慕地看着我。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名字被记录配婚之后,就要与另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并且基因共振。当时,要为新人类奉献出力的愿景全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只想见Z。放学前,我逃了老太太的课,坐到男生教学楼外面等他。
见面后,他邀请我去下沉广场走一走。
从前,我经常路过下沉广场,但从未注意过墙壁上的孔洞。那次与Z一起再去,便会想起在资料室一同经历的秘密,连带又想起形体课的课程评价。鬼使神差的,我说:“今天上了形体课,我有资格配婚了。”
他“哦”了一声,说:“Z9003。”
“什么?”我没明白。
他说:“Z9003,我的基因全号。你要配婚了,万一配的是我呢?好叫你提前知道。”
这样的话,叫我既高兴,又难过。心里像有根刺在扎。我埋下头,叫他别开玩笑了。
他没有再说,转而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回家后,我便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找来找去不满意。后来我想到妈妈留给我的爱分子储存箱,打开盖子数了数,一共还有近两百支爱分子注射液。我想起形体课的结论,再过两个月,我十六岁成熟时,肯定就用不上它们了,于是大起胆子,给自己超量注射了十支爱分子。接着,我紧盯着镜子,看到自己因上了一整天课而显出疲乏的面容又重新焕发起光彩,衬上新换的衣服,漂亮又精神,心情也跟着美丽起来,不停幻想着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事,他要对我说什么话。到了约定时间,他等在学署门口,还骑了一辆磁悬浮摩托车。我们一直往东开,没一会儿就隐隐看到了玻璃的边缘。我问:“我们去哪儿?”他说:“去看海。”“看什么?”“海。”“水晶城哪里来的海啊?”他说:“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磁悬浮摩托车的速度很快,产生的气流风很大,如果我不抱紧他,就会被掀到马路上去。当我抱紧他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那股力量很强大,仿佛要将我按倒。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那是一种清淡的汗味与松木相融的味道,让我紧张的心逐渐放松,越来越踏实。当我们驶到玻璃边缘的时候,白骨平原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月光下,天黑得干净,密密层层的白骨与天一样宽,天地之间,蓝绿色的磷光像蝴蝶一样错综飞舞,追着我们的摩托车不断前进。我第一次发现白骨平原是美的,虽然这美丽让人心里发紧,但我抱着他,只要有他在,就很安全。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将车停在路边,他拉着我走向一条陡峭的小路。那条路先是往上,又再往下,进入一条山缝里,一直走到天快亮了,我们才停下来。月亮早已绕到了山后,那个地方十分偏僻,玻璃外没有骨头和磷光,混混沌沌的一片黑。
“准备好,天快要亮了。”他说。
我问:“真的有海?”
他说:“小时候我爸爸带我来过,时间太久,我也不确定。”
我们聊了一会儿话,就见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接着越来越蓝。忽然间,一道刺目的光驱开所有的蓝,带着一团火焰从地底冒起来。地面的一切都清晰了。玻璃外面,广袤的黑土平原伸向那光,右边的远处,隐隐能看到一片白,左边的远处,是一片静止的蓝,太阳升了起来,为天空和那蓝都披上了一层金光。
“是海。”我不敢置信地走上前,用手摸着玻璃,仿佛能隔空摸到那蓝。“是啊,是海。”Z也向往地看着它说,“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我们有没有机会,去到那里。”我想起老头和老太太,他们有一张照片就是在海里的游轮上。和自己的爱人去看海,似乎是旧世界里习以为常的事。想到这里,我转头看向Z的脸,仿佛看到了刻满岁月的浓情蜜意,再也移不开目光。
回程路上,我抱着Z,想着那海。当一望无际的白骨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阳光下,那些骨头恢复了狰狞的模样,他们空洞洞的眼睛嘲讽地看着我,他们断裂的身躯阴森森在笑。旖旎的心思全退了。我确信自己爱上了Z,如果婚配,我大概率也会和爸爸妈妈一样被赶出水晶城,在那些可怕的白骨中间,一点点窒息,孤独地死去。玻璃沉稳地向上延展,至顶部弯向一个圆。阳光正在被吸收,五彩的淡光如水一般流动,它们挡住了真正的天,使它模糊一片。我恐惧地想:“我们不能逃离这里。”
“你怎么了?”Z在前面问。
我说:“Z,我好像爱上了你。”
我感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他将摩托车停下来,长久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我当时以为他真的被吓到了,毕竟我的话太不合时宜,我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去爱他,婚配之后若被发现今天的事,我和他都是重罪。但我心里仍然渴望他的回应,那股渴望过于强烈,它闷在我的胸腔,堵得我几乎发狂。这就是爱。我忍不住啜泣起来。“这就是爱。”
他终于说话了。“在《爱的启示录》课上,我知道了有一种爱,叫一见钟情。我在课上不懂,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那我们每天见那么多人岂不是危险的?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直到在抓捕prostitute那天我遇见了你,我才确定,它真的很危险。对不起,我应该控制住自己。”说完,他就继续驾车了。我们沉默着,第一次那么近。风将我的眼泪吹落,在我身旁,在我心里,绽开了一圈圈甜蜜的涟漪。
这一段回忆,我不想去评价它。总之,我们相爱了。出于年轻炽热的心的推动,我们并没有顺应理智远离彼此,而是选择在夜间,悄悄共度生命。我常常望着白骨平原想,多亏了爸爸妈妈早早离开,我才能拥有那些快乐的回忆(否则,依照妈妈对我的期望,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夜间出门幽会的)。我们去穹顶花园,数那些夜间才会开的花,有一种叫夜兰香的花,闻久了会头晕。头晕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看玻璃外的夜空。夜晚的天空尤其干净,数不清的星星闪闪烁烁,它们的光被玻璃放大,形成一团一团不断游移的光晕,看久了会睡过去。那里的草很软的,睡在上面如同睡在散发着清香的软垫上,梦里,能听到夜莺优美的歌唱。我还陪伴他去图书馆的地下室熬夜学习,他是一个有抱负的男人,他热衷于建设未来的地下城,他期望名字被写进教科书里,就算某一天死去了,他的灵魂依旧能够抵达未来。
死去,是我们这段关系里抹不去的阴影。随着集体配婚的日期越来越近,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如果配婚结果不是对方,或者只有一个人配对成功,我们应该怎么办?水晶城没有地方可以藏匿,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彻底互相抛弃,或者俯首认罪,以背叛者的身份被公开处刑,就像那些prostitute一样,被吊起来,让水晶城所有人观看我们被Ⅱ号病毒折磨致死的过程,成为新人类通往未来路途上振聋发聩的警醒。这两个结果都让人无法接受。
有一天夜里,我们躺在穹顶花园的草地上,Z看着prostitute肃寂的尸体说:“我们不能和这些劣等人并列一起。”学署里抓获的prostitute刚刚被吊上去,她的尸体还没有完全风干,白惨惨的皮如同融化的蜡烛凝在半空,丑陋可怖至极。我光是想想自己死后可能会成为那副样子就喘不过来气,相比起来,我宁可成为白骨平原上的一具骨头。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总有人选择离开水晶城,为什么白骨平原上铺满了死者。我对Z说:“我们逃吧。”我们约定,如果两人无法配婚,就一起打开放逐之门,逃到白骨平原去,在那里温暖的阳光下相拥死去。
以后想起来,那个疯狂的想法都会让我很感动。仅仅是出于我领悟了爱的真谛。那是《爱的启示录》里最重要的一条:爱是同生,爱是同死。真理如此,我并没有背叛它。它不是基因能够左右的。
配婚大典在一个艳丽的晴天,我们上千个刚刚性成熟的适配者站在曙光大教堂的广场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全都祈盼地注视着高台上的大牧师S10。我站在队伍的最外围,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他华丽的外袍上缀满宝石,将他整个人包裹成一团刺眼的光。他为我们诵读《爱的箴言》,庄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彻整座城市:
神赐予我们生命
恶魔蹂躏我们的命运
唯有爱照亮未来
爱是守护
爱是陪伴
爱是黑暗中闪烁的光明
爱是雪地中不灭的余烬
爱是真诚与信任
爱是承诺与责任
爱是至高的快乐
爱是纯洁的幸福
爱是携手同行
爱是同生,爱是同死
祝福你们,将以伟大的爱
照亮新人类光明的未来!
教堂钟楼上的十二个铜钟依次敲响,代表爱分子会祝福我们的一年十二个月。大会的肃穆让我心生折服,我和众人一起,随着钟声发出虔诚的誓言,心里不断祈求那伟大的神,一定一定,要将我与Z配对。宣誓结束后,身着白袍的基因工程师们入场,在每个人的手臂上安装爱分子显示器,方便婚后精准计算爱分子的分配,合理调整夫妻生活及养育孩子。那个显示器与神经纤维相连,一安装完毕就亮起了阴森的绿光,就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咬住了手臂。它显示:爱分子余量为98%。从那一刻开始,妈妈的爱分子细胞就对我失效了。接着就是决定上万人命运的时刻。S10按动全息影像的按钮,巨大的基因名序列在空中展开,迅速跳动着配对基因名录。人群骚动起来,配对成功的人开始互相呼唤,配对失败的人或叹息,或哭泣着走向人群的边缘。我忐忑不已,盯着投影不敢眨眼睛。忽然,我看到了Z的序列号!与他配对的,是R5607。R5607是谁?序列号跳开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当真实地看到Z与另一个女人命运相连,看到他并不真正属于我,我们的爱情并非正当光明的时候,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反复想着:“怎么会这样呢?”无需等待我自己的配对信息,我转身朝广场外的小巷走去,它通向我与Z约定好的地方——放逐之门的右侧闸门。
那一路我走得很艰辛。离开人群之后,心才开始慢慢痛起来,痛得我几乎无法直立。我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才知道自己的思想准备有多天真,多脆弱。仅是一个名字,就将我与Z的爱情彻底玷污——即便我们一起死了,也无法真正相拥,去到梦里的天堂。这真是太糟糕了。我真想立刻见到Z,只有见到他我才能得到安慰。我哭着搭乘公共轮轨列车,到了放逐之门,坐在门边的空地上,看着被厚重的放逐之门切割成菱形碎片的白骨平原,从日悬当空等到了夕阳西下。突然,四周的广播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叫,我猛然惊醒,Z没有来。他不会来。广播里,一个冷酷的男声不断喊着:
“T1668,你的配对基因正在曙光教堂等你。T1668,你的配对基因正在曙光教堂等你。T1668,你的配对基因正在曙光教堂等你……”
我环顾四周,每一个喇叭都在叫我,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在寻找我,我抬头看天,玻璃光滑厚重,五彩流动,在它的身体里,我无路可去。我走向放逐之门右侧,闸门不远处就是控制机关,我抓住它,只要稍微用力,我就能打开它,然后冲出去,变成夕阳下一具白骨,我看向白骨平原,那些黑洞洞的眼睛嘲讽地看着我,他们笃定我不敢独自出去。
是的,我没有骨气,一个人的殉情毫无意义。
我逃了回去。傍晚的曙光大教堂高大森然,恍若即将沉睡的山。夕阳的余晖照在它的侧面,照出一片虚无的影。所有人都已离去。大牧师S10等在高台,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他脚边的石阶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他对我说:“你好,我是你的匹配基因,Y4507。”我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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