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解放日报
媒介融合时代 文学批评的宽度、深度与精度
杨毅
面对新媒介语境下的文学新变,文学批评需要探索新的批评方式。 视觉中国供图
■杨毅
一
今天,互联网深刻影响了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接受方式。事实上,媒介融合最初的含义是媒介和用途之间点对点的传播,和大众传播之间界限的消弭。这个概念出现的时间,恰好是大众媒介迅猛发展和计算机刚刚发明的时候。这不完全是巧合,实则是因为大众媒介丰富乃至解放了媒介最初的单向功能,在媒介共生的环境中发挥作用,并形成多元融合的传播格局。而到了互联网时代,通过对文字和图像等信息进行数字化处理,互联网不仅具备了存储和传输海量信息的优势,还会根据接受者的兴趣筛选出需要的信息。这样的变化直接影响了包括且不限于网络文学的当代文学。
事实上,互联网时代的文学天然地带有某种“悖论性”,即文学自身固有的精英传统,和“持续的不稳定性使自我去中心化、分散化和多元化”的互联网媒介环境之间的巨大差异。互联网结合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造就的人机互动、网络游戏、穿戴设备、App自媒体终端,生成的虚拟/增强现实在很大程度上模糊了现实和虚拟的界限。这些早已超出了文学原有的经验。这意味着互联网时代的文学需要主动融入新媒体,正视媒介融合的语境,以数字化形态生存,才能获得网络空间的席位,进而形成新的传媒方式。
具体到文学类型而言,网络文学不仅体量庞大、类型众多、读者广泛,而且参与到影视、游戏、动漫等多种类型的跨媒介之中,成为当前十分活跃且具有影响力的文学样式。《2023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底,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累计达5.5亿,网络文学平台驻站作者约为2929.43万,作品累计规模达3786.46万部,网络文学IP改编量为72674部。但要注意,过于强调网络文学的媒介性,可能带来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割裂的问题。事实上,从媒介性的角度来理解网络文学,要承认网络文学不仅是新媒介文学,也是当代文学。如果将网络文学从当代文学中剥离出来,就可能忽略当代文学整体生态格局中的媒介互动。在媒介融合的语境下,网络文学的通俗性、商业性与跨媒介性并不构成与传统文学的对立。在文学创作方面,纯文学作家大量借鉴类型文学的元素,不仅以跨媒介形式参与影视行业,甚至直接参与到影视创作中来,并因为与影视联姻而引发公众的关注。很多青年作家写作的发生和作品的传播,离不开豆瓣、小红书等网络媒体平台的推波助澜。
二
事实上,随着文学传媒方式的变化,文学自身开始主动寻求自我更新的渠道。21世纪初,文学期刊尝试与网站合作,将电子版内容在网上登载,将纸刊的文本内容搬到网上,以适应电子化的潮流。后来,期刊还利用博客、微博和微信公众号的形式进行推送,增强刊物与读者的互动。而真正引发文学生态变革的,还是近些年来新媒体平台助力文学传播的诸多尝试。一个广为人知的例子是,作家余华面对媒体幽默风趣的回答在短视频传播中,拥有超高播放量和点赞数,充分展现出他机智又接地气的人设,完全不同于文学史上先锋作家特有的冷峻风格。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在今天,作家不再是闭门著书“离群索居的个人”,也可以是频繁出现在各大网络平台里的文化名人,以各自不同的面貌和人设“出圈”乃至“圈粉”。
而回到当代文学的内部,不难发现,近年引发关注的文学现象很多离不开媒介因素的作用。比如,双雪涛、班宇、郑执的“东北叙事”,刘慈欣的科幻小说,徐皓峰的武侠书写,麦家和海飞的谍战小说,都在文学性与可读性之间取得平衡,体现出传统文学与类型文学的融合,且大多以跨媒介的形式参与影视行业,制造出爆款作品。
三
无论是传播媒介的变革,还是写作方式的调整,都启示我们以全新的视角看待文学新变。为此,文学批评需要基于媒介革命和技术革新的前提,更新观念认知、方法和实践。如果说传统文学观念将文学预设为独立的、静态的对象,那么,媒介融合时代的文学有着完全不同的范围和形态,文学批评需要拓展宽度、深度和精度。
首先是拓展文学批评的宽度。媒介融合不同于此前文学改编以文学为中心辐射其他门类,而是常常表现出影视反哺文学的现象,比如微短剧《我的阿勒泰》的爆红促使李娟“出圈”。在今天,文学作品的跨媒介再生产不仅不再以文学作品为中心,甚至不再以文学本身为中心,而是以传播媒介及其再生产为中心,包括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算法经济等诸多外部的要素。这就意味着传统的以作家作品为核心的文学批评,在日新月异的技术革新和媒介变革中,已经难以有效地回应现实动荡剧烈的变化。因此,我们有必要将媒介要素引入文学批评话语实践中,既要辨析文学在新媒介时代的存在方式和表现形态,也要在媒介生态中进一步探寻文学的价值。
其次是保持文学批评的深度。今天,文学批评的范围得到前所未有的拓展,不仅关注纯文学,还要瞩目网络文学和类型文学,乃至脱口秀和剧本杀这种“非文学”样本,体现出后文学或者说泛文学的语境下文学观念的拓展和泛化,但仍要保持文学批评的深度。文学批评范围和观念的拓展,乃是基于现实语境的变化做出的调整,非但不意味着批评的泛化,反而更要求文学批评突破以往文学观念的束缚,面对新现象、新问题具有敏锐感和创新性,尝试新的文学批评方法(比如在数字技术的加持下利用大数据或者数字人文辅助文学研究)。同时,媒介融合时代的文学批评也要处理好文学和媒介的关系,既要利用新媒介技术的优势,也要在文学传统中探索新的路径和方法,保持文学批评的理论深度。
最后是探索文学批评的精度。任何文学批评都是及物和直抵本质的。尽管媒介融合时代的文学批评,将范围从以作家作品为核心的文学生产拓展至传播接受领域,但仍没有离开文学自身的范畴,只是在更开阔的视野下考察文学作品的生产与再生产。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新媒介不仅改变了文学传播的路径,也改变了文学接受的目的和方式。在当今社会中,读者需求的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文学带来的教育、陶冶或者启蒙的功能,而是更贴近他们自身生活的东西、能直接提供给他们的情感价值。余华在年轻人中受到追捧,是因为他摒弃了“爹味”说教,且直言当下年轻人遭遇的处境;抖音平台的“00后”从史铁生那里获得共鸣,是想要寻求如何面对痛苦又能找到自我的办法。
面对新媒介语境下的文学新变,文学批评需要探索新的批评方式,更新文学批评的观念、范畴和话语。与此同时,也不应忽视文学发展的规律和文学批评固有的传统,在拓展文学批评宽度的同时,保持文学批评的深度和精度,既要意识到文学在新媒体中的变化,也要保持文学自身的属性。虽然文学外部环境越发复杂,但文学的本质没有变;文学性在弥散,但文学的意义越发稳固;文学可能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把握,但文学的力量会历久弥新。
(作者单位: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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